当绯红的新月升起,林中营地的库帕领民众已经收拾好行李启程,领主雅伯尼一马当先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刚要走出营地,着急忙慌的邵莎便冲到了雅伯尼坐骑前将其拦下。
“领主大人,我的老师不见了!”邵莎的话语中夹带着哭腔。
坐在雅伯尼身前的弗雷当即安抚了起来,“邵莎姐姐,你别着急,跟我们说说具体的情况。”
“我找遍了整座营地,都没看见我的老师。”
雅伯尼打量了一眼邵莎身上穿着的圣师袍,露出稍显惊讶的表情,“你最后看见弗拉尼大人,是在什么时候?”
“在傍晚!”邵莎猛地想起了什么,“老师亲自为我穿上了这件圣袍,还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似乎在向我告别。”
“邵莎姐姐,你觉得弗拉尼大人会去哪?”弗雷问道。
晶莹的泪珠划过邵莎的脸庞,“我不知道。”
“你是他的学生,是这里最了解他的人,你一定能猜到他会去哪里的,邵莎姐姐,你好好回想一下。”弗雷柔声引导起来。
邵莎绞尽脑汁思索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老师曾跟我说过,他梦见了德琳娜,德琳娜报怨老师没有保护好他,他为此自责了很长一段时间。”
“抱歉邵莎,我没听懂。”雅伯尼开口道。
“老师收养的其他孩子、和我一同长大的同伴们,昨夜在艾斯弗大人的队伍中遭到了魔兽袭击后全部丧命,老师一定为此感到非常自责,他一定是沿路返回去寻找他们的尸体了,老师应该是想要安葬好他们。”
“达力,洛西,麦克。”雅伯尼喊了三人的名字。
三人依次出列,骑马来到雅伯尼面前。
“大部队会继续前往预定的地点建立营地,你们三人速去寻找弗拉尼大人的下落,找到后将他带到新的营地汇合。”
“领命。”三人异口同声地行礼。
“雅伯尼伯伯,让我也跟着一起去吧。”弗雷提议道。
雅伯尼揉了揉弗雷的脑袋,“小家伙,你凑什么热闹?”
“雅伯尼伯伯,我是觉得弗拉尼大人脾气固执,光靠父亲、达力叔叔、麦克叔叔他们恐怕没法说服劝返弗拉尼大人,但是我有信心让他回心转意。”
“既然你决定了,那便去吧。”
话毕,雅伯尼亲自将弗雷抱下马去,弗雷小跑着到洛西的坐骑旁,被洛西双手捧起放坐在自己的前面。
“洛西大人,我也跟你们一同前去。”
“此行凶险,我们没有多余精力照顾你。”麦克果断回绝。
“邵莎姐姐,你先跟着大部队一起走,我保证,我们一定会把弗拉尼大人带回来的,请你稍安勿躁。”弗雷露出小白牙安抚道。
邵莎只好作罢,向三人弯腰鞠躬,“三位大人拜托了,请务必将我的老师平安带回,邵莎感激不尽!”
洛西点了点头,缰绳一挥,三匹战马相继脱离大部队,奔着库帕村所在的方向长驱而去。
绯色月光下,弗拉尼独自拖着板车回到了库帕村的小神殿。
板车上装着神殿侍从的尸骨,这些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散发着腐烂的恶臭,但弗拉尼还是将这些尸体全部带回了小神殿。
一路上遇见的无数魔兽,皆化作弗拉尼腰间那柄骑士剑的剑下亡魂。
银蓝色的剑鞘上篆刻着加尔特帝国骑士团的纹章,这是他曾今的佩剑,被埋藏在小神殿后院中那棵最大的柏树下沉寂了十四年。
十四年前,正是他初次来到库帕村出任大司祭的那一年。
再往前倒退十五年,曾经担任加尔特帝国骑士团团长的他,一度以挥舞这把骑士剑为荣,直至二十九年前帝国与布莱克王国边境冲突引发的战争,短短半年的时间,他的部下相继献身,并在一场关键战役中全军覆没。
在那场战役中,他独自掩护皇帝陛下杀出重围,才避免加尔特帝国至高无上的君主沦为王国阶下囚的命运,保住了帝国皇室的最后颜面,同时也为日后帝国反败为胜埋下了最为关键的伏笔。
此战之后,他成为了护卫皇帝的大功臣,本可享半生荣华富贵,但他却主动引咎辞去了宫廷中的一切职务,并义无反顾投身到神殿之中成为了一名普通侍从,妄图用余生侍奉诸神来得到救赎。
他有罪。
在成为帝国最大功臣的背后,是昔日部下们的累累白骨,他虽赢得了身为骑士的至高荣耀,却也失去了所有昔日共同宣誓的骑士弟兄。
他背叛了与骑士弟兄们的誓言,他永远无法原谅身为主帅的自己,竟狠心对骑士弟兄们见死不救,甚至还把他们的尸骨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为此他的余生都被部下的亡魂纠缠着,成了最令他痛苦的梦魇。
他在库帕村小神殿的后院一铲铲挖出墓坑,他很清楚自己此时所做的一切并不能消除以往的罪孽,但至少能让他的内心好受一些。
“弗拉尼大人,请跟我们回去。”
身后传来麦克的声音,弗拉尼回头看了一眼,麦克、洛西一行人出现在了小神殿的后院里。
“弗拉尼大人,邵莎姐姐很担心你。”弗雷说道。
“你们回去吧,我的事情还没干完。”弗拉尼重新转过身子,接着挖土。
洛西向达力使了个眼神,领会到洛西的意思后,达力转身离开,几分钟后达力找来了几把铲子,依次扔到了麦克与洛西的手上。
洛西与达力开始帮着弗拉尼挖墓坑,麦克叹了一口气后,也跟着行动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终于将板车上的尸骨全部安葬好。
弗拉尼在木板上逐一刻下亡者的名字,将简易的墓碑挨个插在坟墓上,随后站在众多的坟墓前双掌合一,开始对亡灵进行祷告:
“至仁至慈的众神,恳求垂悯我的孩子,为他们的灵魂指引道路,使魔鬼不至诱惑,免堕无间炼狱,恳请众神开恩,命天使带领他们登上彩虹之桥,赐予我的孩子们同伊天上,觐见众神的圣容,目睹万善万乐之美好……”
当弗拉尼为神殿侍从们处理好后事,天已经微微亮了。
麦克将战马牵了过来,开口问道:“弗拉尼大人,我们能启程了吧?”
弗拉尼点了点头,骑上了其中一匹战马,洛西与达力同乘一匹,弗雷在麦克的帮助下一起骑上了剩下的一匹。
三匹战马刚出了村子没多远,朦胧天空便有成群结队的魔兽出现,这些魔兽有着四只利刃般的黑角,浑身幽黑的肌肤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
它们的飞行模式如同海里游动的章鱼,靠挥动身后那六条如同烈焰般的长尾在空中滑行,弗雷一眼便认出了这些魔兽,因为前不久他就站在一头这样的庞然大物前与之对视,还险些就命丧其血盆大口下。
被弗雷称为‘妖狐’的桀宁,依次从朝霞中露出身形,成百只桀宁从不远的天边,朝他们俯冲而来!
“撤回小神殿,那里的结界能保护我们!”
弗拉尼一声令下,三匹战马同时转向了库帕村所在的方向。
领头的桀宁首当其冲朝弗拉尼一行人的战马俯冲而来,其头上四只锋利的黑角,有如四柄从天而降的黑色长矛。
达力侧转身子拉开长弓,一念之间,魔力凝成的耀眼金箭破空而去,直刺这头桀宁的瞳眸。
轰!!
一声巨响后,肉块混杂在血雨中从天而降。
达力的反击,瞬时激起了桀宁兽群的愤怒,五只身形较为强壮的桀宁脱离队伍,恍若天降神雷,携震散云霞的气势俯冲袭向了底下众人。
五只桀宁近在眼前之际,达力手中长弓凝聚的五只魔力箭齐射而出,如同五道金色流光,夹带着破空声,精准无误地刺入了这五头桀宁的眼窝。
轰!!
轰!!
轰!!
轰!!
轰!!
五头桀宁的脑袋瞬间被炸成花瓣状,五具庞大的桀宁身躯同时砸落在大地上,无声巨响之后,激起了滚滚尘烟。
洛西与麦克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达力,桀宁可是中阶魔兽,由于这种魔兽飞行速度极快,即便十位骑士合力围剿一头桀宁,都未必能成功讨伐。
而此时此刻,达力竟在转眼间,同时射下了五头桀宁,算上刚才那一头,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就独自灭杀了六头桀宁。
“这些年你在森林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磨练?”洛西好奇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猎人的日常罢了。”
达力说得风轻云淡,但洛西清楚他一定经过了他人难以想象的锤炼。
曾经贵为帝国骑士团团长的弗拉尼,即便见多识广的他,看见这一幕,也难免露出了稍显意外的表情。
就刚才一击射倒桀宁的身姿来看,达力这样的家伙,在战场上绝对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达力叔叔,你这招好酷啊,能教教我吗?”弗雷投来兴奋的目光。
“可以,但你不一定能学会。”
“只要你愿意教就行,我一定会刻苦练习的!”
“算了吧弗雷,你学不会的,很不幸你继承了我的平民血统,身上并无魔力。”洛西当即泼了弗雷一把冷水,“想要变强的话还是跟我学习剑术吧。”
“洛西,你没有作为老师的才华。”麦克揉了揉弗雷的脑袋,“弗雷,你若想学习剑术,尽管来找我。”
“弗雷才不用你教,想教孩子请先去找一位夫人!”
谈笑间,后方的天空又有三头桀宁脱离队伍俯冲而来,迅速朝他们逼近。
达力再度拉开长弓,原本想凝聚三支魔力箭齐射,但放弦出去的一瞬间,其中两只魔力箭自行崩解,只有一支魔力箭射了出去。
轰的一声后,一头桀宁倒下,剩下两头已经逼近他们身后,头顶上锋利的黑角几乎要戳到他们身上。
情况危机之际,弗拉尼出手了,麦克与达力都还没看清楚弗拉尼腰间的骑士剑是如何出鞘的,一道银光闪过,两头桀宁齐齐被砍断脖颈砸向地面。
“达力,你看清楚了吗?”麦克问道。
达力摇了摇头,“太快了。”
他们这才恍然醒悟,以弗拉尼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来救援,他们此行完全是多此一举。
弗拉尼转头看向洛西,“洛西,你看清了吗?”
“有点快。”
从洛西兴致勃勃的眼神中,弗拉尼看出了旺盛的战意,微微笑了起来,“洛西,你有信心接下这一剑吗?”
“有。”洛西斩钉截铁地答道。
而此时麦克看向洛西的眼神,宛如看着怪物一般。
弗拉尼感慨了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握剑了,剑技生疏了不少,若是年轻的我来挥出这一剑,你绝无可能回答地如此坚定。”
“弗拉尼大人,我也看清了!”弗雷投来了热切的目光,“你这招好厉害,我想学,能教我吗?”
“弗雷,你真的看清了?”弗拉尼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这孩子不可能看见,他胡说的。”洛西笃定道。
“我没骗人,我真看见了!”弗雷用幽怨的小眼神看向洛西。
“弗拉尼大人拔出剑后,先从剑尖开始发光,很快整个剑身都发出了银光,随后从剑刃上挥出了一道半月型的银色剑气,在精准无误砍断了两只妖狐的脖子后,剑气就消散了,弗拉尼在把剑刃收回剑鞘的过程中,食指在剑格上挪了大概两个指宽的距离,这应该是一个习惯性动作。”
听完弗雷的描述,洛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他所描述的,正是他刚刚所见,而且弗雷观察得比他更加细致,还察觉到了弗拉尼的习惯性动作。
麦克与达力,脸上的表情比身为弗雷父亲的洛西更加精彩。
麦克不禁在心中感慨——怪物洛西生了一个小怪物!
弗拉尼也露出惊讶的目光打量了弗雷好一会儿,随后举起了自己的右掌,在其中一只手指上汇聚了一点魔力,好奇问道:
“弗雷,你在我这只手掌上看到了什么?”
“中指靠近指尖的地方,有很小一点白光。”弗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那点白光是什么?”
“是魔力。”弗拉尼笑了起来。
其余三人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纷纷相视一眼后,麦克看向达力问道:“达力,你能看见吗?”
达力摇了摇头,“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