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得承认,情感可以说是宇宙中最为奇妙的造物——求知、好奇……一系列给我们带来美妙的体验的情感在过去都让我们离真理更进一步。”
整个复合体在那一天都在聆听这个在道德伦理委员会工作了快要一千年的长者倾诉。
“情感这个徘徊在科学大海上的风暴,以人类的漫长的历史来看,它一直吹动着人类文明这一艘帆船上的风帆,让我们驶向真理的方位——但越驶向深处,它就愈发无常。”
那个激昂的声音变得有些沉痛:“就像在第二个黄金时代,当这股风浪跟不上我们前进的速度的时候,哪怕它与我们方向一致,相对于整个人类文明而言也变成一种莫大的阻力,那些旧时代的思想封闭的人们正是出于这样一种恐慌让我们陷入战火。”
“而在今天,这种趋势变得更加明显起来。任何利他系统都有先天的不稳定性,因为自私的个体会滥用它,随时准备利用它——堕落者,自弃者,甚至许多我不能言说的问题,它们就像深海里埋藏的水雷随时有可能将我们的文明倾覆。”
当时的复合体,那位智者所说的趋势甚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在那一年复合体的统计里,追求不论是哪一种私欲的人类堕落者居然在人数上第一次过万;自弃者甚至变成了一种下层社会的潮流;追求永恒和升维的人类纷纷在小行星带建立实验室;神经组合网络里的人数更是出现了大幅的增长;圣者“远”的离去……
就像道德伦理委员会会长说的那样,哪怕复合体尽力在满足每一个人类所有的正当需求,人类文明分裂都是一个如此明显的趋势。
“曾经推动我们前进的风浪如今成为了一种拖累,它在阻碍我们走向更深处。我一直这样认为,过去,我们在真理海洋的浅水区航行,而如今,我们将要驶向真正的大海了,如果我们选择依旧在人类这一艘大船上安上一座大帆,那情感的风暴对我们的影响只会更加地可怕和迅速。”
“在过去,我们以及其他一切动物都是各自情感所创造的机器,它让我们深陷于一种满足自己情感需求的私欲。”
“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也会滋长一种有限的利他主义,而那些情感,或者说优秀的品质则是一种特例。就像那就是哪怕是复合体的现在,我们也必须把利他主义的美德灌输到我们的头脑中去,因为我们不能指望他们的本性里有利他主义的成分。”
“作为感情这一事物运行的机器人,我们程序是被自然盲目编制的,为的是永久保存所谓的这种禀性自私的分子。这一事实直至今天犹使我惊异不已。我惊异于这种盲目能将人类带到这样的境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复制基因为了保证自己在世界上得以存在下去而采用的技巧和计谋也逐渐改进——它们从单一的生存欲望演变成了更多的东西,但这种改进有没有止境呢?”
“用以改良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几万年的变化会产生什么样的怪诞的自我保存机器呢?经过更加迅速的几千年变化以后呢?它们同样没有消失,因为它们是掌握生存艺术的老手。”
“但在今日,别以为它们还会游走于不同的人类群体之中了。很久以前,它们已经放弃了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了。在今天,它们群集相处,安稳地寄居在庞大的步履蹒跚的“机器”人体内,与外界隔开来。它们使我们通过迂回曲折的间接途径与外部世界联系,并通过遥控来操纵外部世界。它们存在于你和我的躯体内;它们创造了我们,创造了我们的心灵。”
“它们让我们认为保存它们正是我们存在的终极理由。这些情感源远流长,哪怕现在我们很多人抛弃了肉体,情感也依旧以那些程序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社会里。这无关乎情感的存在方式——不论是混沌的程序又或者天然的基因,它们带来的影响对于现在的人类文明而言都弊大于利。”
“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保存它们,或者说保证这些情感的存续已经不再是我们存在的终极理由了,复合体的目的、复合体的终极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追求真理。”
“而现在我们具备足够的力量去抗拒我们那些与生俱来的自私的东西了。在必要时,我们也可以抗拒那些灌输到我们脑子里的自私。”
“我们甚至可以讨论如何审慎地培植纯粹的、无私的利他主义!这种利他主义在自然界里是没有立足之地的,在世界整个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我们是作为基因机器而被建造的,是作为延续机器而被培养的,但现在——”
“我们已经具备足够的力量去反对我们的缔造者了,我的同胞们,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们,一切伟大的成就都需要伟大的牺牲。自然的演化一直以来只能用一个简单粗暴的词来形容:失败。如今,我们将亲自定义成功……”
……
一切谜团都解开了。
为什么林升所遇到的人类都如此的无私?为什么这样如此松散的社会系统依旧能这样完美地运行下去?
这正是由于复合体伟大的社会创新——复合体是一个人类历史上过去从未出现的东西,甚至哪怕最伟大的思想家也碰不到它的皮毛,他们只寄望于人类中高尚的情感战胜低劣的情感。
而复合体在本质上是一个“利他社会”,情感只是用于辅助这个社会运作的工具罢了。
毫无疑问,林升内心深陷于震动之中,没人能在知晓这一伟大的事业后还能保持冷静,就在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情感都随着投影中老人的声音一起起伏的时候,他身后的房门“嘎吱”一下被推开了。
麦悠的两只耳朵首先从门后暴露出来,然后那张熟悉的面庞从门后探出了半个。
“林升?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