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升不得不承认墨义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这些类人的语言有着一种极其复杂带来的美感,就像是语言领域中花体的拉丁文一样。
麦悠(这是那个类人女孩的名字),也是林升最先学到的类人语。它的发音由类似“s”的声音开头,然后用一种带着颤音的方式从喉咙里吐露出一种类似虎鲸歌唱一样那种划破长空的气音——类人的发音大都类似这样,他们的语句往往以一个较低的音阶起始,然后音阶逐渐徘徊着向高处走去,最后再以仿佛落潮一样回到最初的地方。
音调用于表达含义,而音阶用于表达情感。这使得这些类人沟通时就像是在唱一首或婉转或高昂的乐曲,同样,这种奇特而又古怪的发音方式也让林升受尽了苦头。
“你的音调不应该那样急促,那样会让人错以为你所说的时态是紧急的。而且在第三个音阶和第十五个音阶的时候你断开了,这样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截成两个完全不同的意思了。”
这句话麦悠是用类人语说的,她话语中的音阶经由了两次折返,因此来突出她要强调的部分。在林升听来,麦悠的声音就像秋日金色麦田中某个孩童用柳笛吹出的悠扬的乐曲。
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林升终于能够磕磕绊绊地和麦悠用类人语沟通了。与进展缓慢的林升相比,麦悠只用了一星期就将通用语说的炉火纯青。
但与林升不同的是,受到了她母语的影响,麦悠说通用语时更像是以“唱”的方式唱出声来,这就需要她自己努力去克制自己情感的表达了。
在林升看来,这是通用语和类人之间语言最大的不同:
通用语准确的就像是原子钟上走时精准的秒针,它带有一种复合体特有的清冷氛围,当林升学会它时,那种仿佛如同数学般精准和简洁的描述都让他为之惊叹,这与其说是一门语言,林升觉得不如说是它是一门用于描述世间万物的科学更加贴切,它如同一把钢做的量尺一样准确而清晰。
而类人语则像是在由紫色的月季花海中飞舞的蝴蝶,又或着是那些有着鲜艳的羽毛在林海的树梢间跳跃的鸟儿,还有清晨在林地上飘荡的晨雾里变换的光线——它如同怀春少女的心思一样让人捉摸不透,那些饱满的情感注入到其中每一个音符之中,有着一种混沌的美感。
和麦悠还有其他的类人相处时,林升总觉得这些类人每一个都是天然的艺术家和歌唱家还有诗人,他们那充沛的情感和对于美丽事物的发掘能力都叫林升惊——麦悠常常能发现林升从未关注过的细小景象。
对于墨义选择的这样一个隐居的地方,林升在遇到麦悠之前,对它的印象除了那些宏大的事物外只有单调的印象。而对于麦悠而言,哪怕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她每天都能发现那些新奇的事物。
麦悠甚至能分辨出人工降水系统启动时那些从蜂群式泰坦舰载机生产工厂上方洒下的水流对工厂外壁的侵蚀和那些附着在上面的植株生长的声音,并为那些顽强的植株写下赞颂的诗歌。
就像墨义告诉林升的一样,对于这些类人而言,他的隐居之地就是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这一个月里,林升真正地感受到了一种轻松和愉快的感觉,甚至每当听到这个女孩为那些他看起来平平无常的事物而歌唱时,林升内心都会涌现出一种喜悦。
他现在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类人的社会里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和那些孩子打成了一片,每天清晨他都会将棚屋里的桌椅移到屋外,然后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就欢笑着扒在他的周围,催促他讲讲外面的故事。
每当这个时候,林升往往会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他会操起他那一口古怪口音的类人语,用一种认真严肃的口吻告诉这些好奇心过剩的娃娃他所经历的那些“可怕”的冒险故事,而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则会被他那用恐怖语气渲染出的场景惊吓得“哦哦哦!”或者“哇哦!”地叫喊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麦悠通常会搬出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右前面,用手依着脑袋,嘴角噙着一丝窃笑,笑眯眯地用一种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被这些娃娃问的手忙脚乱:
“林升大哥!你已经讲过这个故事了!上次你明明说是云中紫大哥帮你脱险的!”
“就是就是!怎么现在就变成你帮他了?”
“是不是林升哥哥在说谎?”“也许他记错了?”这是两个娃娃在悄悄地讨论。
“你们还想不想听了?!”林升这个时候就会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就是你林哥我帮的云中紫那小子,之前那样说是为了剧情需要嘛!”
“真的吗?”
“那我还能骗你们?!”
……
嗯,林升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些娃娃不是很可爱。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只用了一个月,林升就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了这些类人们——这也使得他常常在想这是否也是墨义计划中的一部分。
但毫无疑问林升认可了墨义的做法。
有些鸟儿天生就是关不住的,它们的羽毛太鲜明,歌声太甜美、也太狂野了。在它们的每一片羽毛上,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芒——这个美丽的种族不应该被永远的囚禁在这一处狭窄的地方。
所以林升第一个试图劝说的对象就是麦悠:“你觉得跟着墨义离开会怎么样?”
老实说,林升升起过诸如让麦悠留下来的念头,但他知道这是不对的想法。所以他强迫自己会为这些类人的美好未来感到高兴,哪怕如此一来这里会因为他们离去而显得更加黯淡和空虚。
在那个下午,麦悠听到林升的询问笑了,只是她笑得有些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