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朱允熥第一次到兰阳县了。
上次,也间隔的并不久远。
那时候,黄河在兰阳县境内冲出了一个决口,而愚蠢的兰阳县令曹智圣因为自己的无知行为,竟然在下游又炸出个决口,致使洪水更多的冲进河南道境内。
连带着,原本应当不会有大事的归德府,也浸泡在了无边的洪水之中。
只是如今秋末初冬时节,当时洪水留下的痕迹已经在夏日里被不断的冲刷干净,灾难似乎变得是很遥远之前的事情了。
只有城外临近河堤,那些被洪水冲毁的村落,在静静的诉说着当时的悲惨场面和往事。
“殿下,此处决口皆是以黄土垒筑夯实而成,其中掺杂稻草、竹条、碎石,河道一侧更是以青石条从低铺到顶,臣等相信若是再有年初那一场大水,此处也绝无可能在有溃决之事发生!”
在黄河往东流淌转为折向西南的兰阳县三义乡附近的河堤上,一众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与着甲的羽林卫官兵,满布整个河堤上下。
一段远不同于上下两端河堤的位置,众多红袍、青袍、绿袍官员,簇拥着一名身着锦衣曳撒的年轻人,眺望着前方奔流不息已经不知多少岁月的黄河。
一名年轻的青袍官员,在那曳撒年轻人周围的红袍官员前,显得有些扎眼。
只不过,因为其乃是河道总督衙门的官员,而这一处后补的决口也是此人负责,所以才有了机会在此开口出声。
被无数官员合围在中间的年轻人,正是刚刚北巡赶至开封府兰阳县境内的朱允熥。
朱允熥看了眼身边着红袍,额头带着一块伤疤的河道总督大臣潘德善,最后才看向那名青袍的河道总督衙门官员。
见其年纪轻轻,便已身着青袍,朱允熥心中便有所了然,这应当是心学出身的人。
朱允熥站在河堤边缘,眺望眼前的黄河,跺了跺脚。
最后微微一笑,轻声道:“若是当真牢固,为何上游陕州府、河南府境内的拦水坝、减水坝这一次会被冲毁?”
青袍官员愣了一下,默默低下头。
大人物们的一言一行,永远都是飞在天上的,不是他这等人物可以参与进去的。
在朱允熥身边身着红袍的内阁大臣高仰止,则是默默的看向在另一边同样身着红袍的河道总督大臣潘德善。
老潘必须给出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不太合理的解释。
而潘德善也清楚,太孙殿下之所以这般说,就是在等着自己给出一个解释。
可是,河道总督衙门上下,乃至于河南道三司上下,至今都未曾能查明河道上游的拦水坝、减水坝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被冲毁的。
在场除了随同北巡的京官们,便尽数都是河道总督衙门的官员以及兰阳县的官吏。
河南道三司衙门的主官,这两日还待在河南府那边处理突发事件,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众人见潘德善一直沉默不语,不由皱起眉头。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等待了一段时间后,朱允熥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冷笑一声:“难道真是住在这黄河里头的龙王爷发威了?”
他一句话说完,在场的官员们纷纷拱手弯腰,低下头。
朱允熥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转过身冷冷的扫了一眼在自己面前的河道总督大臣。
哼!
他冷哼一声,沉声道:“为了这桩事,孤特意派快马回应天,进宗人府询问之。原来,我大明并未册封那什么黄河龙王爷啊。那这个龙王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又是哪里生出的逆贼啊!”
彭。
重重的一声闷响,身着红袍,权柄深重可谓是封疆大吏一般的河道总督大臣潘德善,直直的跪在了河堤上。
“臣死罪!有负皇恩,致使河道出事,朝堂钱粮耗费作空,河南道百姓受灾,死伤无数。
臣身为朝廷钦命河道总督大臣,督办治河诸事,有节制地方之权。而今河道出事,罪在臣下,臣万死莫辞。”
“愚蠢!”朱允熥双眼冰冷的瞪着跪在自己眼前的潘德善,冷斥一声,而后冷声道:“孤说的是那民间谣传的黄河龙王爷发威一事。”
潘德善愣了一下,稍稍抬起头,却有立马低下。
在一旁的高仰止看得是目露无奈。
这潘德善当真是只会干事,不知如何做官的。
他不由想起,自太孙北巡队伍进了河南道,地方上便已经有了那条关于黄河龙王爷发威的谣言。
谣言被人们描绘的绘声绘色,就好似是人人都看见了黄河龙王爷在河水里打滚一样。
在这则谣言里,所有人都保持着统一的口径。
那就是陕州府、河南府境内的两处拦水坝、减水坝,之所以被毁,皆是因为触怒了住在黄河里的龙王爷。
而龙王爷为何会发怒?
那是因为,这黄河是那龙王爷的家。
那现在可倒好,朝廷下旨弄了个河道总督衙门,又派了河道总督大臣,还要在黄河里头弄好几道拦水坝、减水坝。
这岂不是给龙王爷家里过道给砌了墙。
龙王爷在自己家里都没法走路了,自然是要发怒的。
龙王爷一发怒,自然是翻江倒海,那拦水坝和减水坝,大抵也抵不住龙王爷的一个翻滚甩尾吧。
从这则谣言而言,由河道总督衙门督造的拦水坝、减水坝,其实并没有偷工减料,也没有人故意去炸毁。
一切都是天意,都是龙王爷发怒。
可是若是依照这个谣言往下去深思。
若是没有河道总督衙门,自然也就不会酿成此等灾祸。
再往下说,那就是朝廷治河是错的!
朝廷是错的,那么洪武新政又是否也是错的?
在灾祸面前,只要有一个错处,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会变成是错误的。
这个谣言的最终目的,就是指向洪武新政的!
河南道地方上,压根就没有将河道出事的原因归咎给河道总督衙门,更没有正面指责朝廷。
可是一切却都是冲着朝廷去的。
这就是这则谣言的可怕之处。
而潘德善很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含义。
他便急冲冲的,要将所有的罪责都压在自己的身上。
高仰止不由的摇了摇头。
洪武新政不能被攻讦,河道总督衙门也不能裁撤,潘德善更不能出事。
身为内阁大臣。
高仰止很清楚,皇家的心思是怎样的。
再一次看了眼跪在太孙面前的潘德善,高仰止轻咳一声,目光扫向在场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