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城被封锁了整整一个昼夜。</p>
夜色下，凤阳城内无人安眠，城外亦是暗流涌动。</p>
当硝烟在凤阳城中升起，将一片片的月华和星光遮蔽住的时候。</p>
凤阳城外，藏在黑暗之中的不肯入眠的人，却动了起来。</p>
《水经注》：濠水出阴陵县阳亭北，东北流经小城，而北流注于淮。</p>
濠水并非大江大河，但在整个中原的文化体系里面，却广为人知。</p>
不是因为其水势汹涌，亦非两岸有绝美之景，引得无数词藻堆砌传唱。</p>
只因为，数千年前的两位先贤，在这条不长不宽不美的濠水之上，发生了一场传承久远的辩论，方才有了千年的名气。</p>
那一年庄子和惠子相约游玩，于濠水之上。</p>
庄子说：“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p>
惠子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p>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p>
庄子化身杠精，惠子急了。</p>
惠子怼：“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p>
庄子开始终结惠子：“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p>
至于惠子最后有没有因为庄子的杠精本质，而暴起伤人，后世人并不知晓。</p>
而能梦蝶的庄子，会在濠水之上说出知鱼之乐的话，也属实再正常不过。</p>
只是千年前的一场友人见的抬杠，却让濠水留下了一段千古的佳话。</p>
然而今夜。</p>
濠水再无佳话，只有阴谋。</p>
秋日里的夜色如同锋芒一样，寒冷之中带着萧杀。</p>
濠水两岸，地势平坦，少有遮挡。</p>
然而夜晚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依旧是充满了危险的。</p>
村舍之中的家家灯火早已熄灭。</p>
游走在村子里的家犬也已归窝，等待着日头的再一次升起。</p>
秋风在濠水两岸拂过，将已经枯黄的野草腰身压得更低了一些，水汽开始从泥土下翻滚上来。</p>
几片衣袍从草丛间游走，不久便已经沾湿。</p>
濠水东岸，与凤阳城隔水相望的野外。</p>
一片低洼地上，一道道人影压着身子，从周围的夜色中滑入聚在了一起。</p>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p>
一道道低沉且虔诚的声音，在夜色下的低洼地里回荡着、传唱着。</p>
人聚集的越来越多。</p>
只是每一个到来的人，都自动的站在了应该在的位置上，到场之后出了教中的口语之外，便再无言语。</p>
人群将中间的位置留了出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正主到来。</p>
没有人急切，也没有人暴露出不耐烦。</p>
即便已经是深夜，却没有人露出困倦的神色。</p>
嗒嗒嗒。</p>
在很长的寂静之后，一阵低沉的脚步声从黑夜里传来。</p>
低洼地里的人们顿时双眼一亮，纷纷昂首挺胸，目光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p>
未用多久。</p>
便见数名身上带刀的男子，簇拥护卫着两名身着锦服的男子到了人们面前。</p>
两名锦服男子未曾并肩同行。</p>
走在前面的是年轻些，估摸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人。</p>
青年人脸上已经留了一抹短短的胡须，眉目之间有些清秀阴俊，细长的手掌上，指甲被修剪的十分整齐。</p>
当他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时，眼神里流露着一抹幽光，看清了聚集在此处的人数之后，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和轻蔑。</p>
而在青年人身后半步，另一名锦服男子，则已有四十出头的年纪。</p>
虽然身着锦服，却掩不住健硕的身故。</p>
粗壮却没有一丝肥肉的脖颈，泛着黄铜肤色。</p>
同样粗壮的双臂下，是一双厚实且布满粗茧的手掌。捏合松开之间，好似能一拳了结人命。</p>
中年锦服男人的双眼炯炯有神，站在青年人的身后，眼神已经锋利的扫过低洼地里聚集齐了的人。</p>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p>
“我等拜见小明王，拜见护教太保。”</p>
青年人轻轻点头，有些不情愿的嗯了声，挥挥手。</p>
中年男人则是面露笑容，看了一眼众人，轻声道：“劳诸位久候，小明王来途几番担忧诸位安危，惦念诸位。都快快免礼。”</p>
说着话，中年男人便在青年人身边，侧目看了一眼，伸手朝向人群中被留出的中心位置。</p>
青年人转头，朝着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方才轻踏脚步，走入人群中。而中年男人，则是全程跟随在其身后。</p>
周围的人群自动的分开，虽然这里大多数人都只是农户或是匠人出身，又或是商贾、仆役之类的贱籍。但每个人在看到青年人的时候，都默默的低下了头，仪态恭敬的无可挑剔。</p>
没人敢在青年人和中年男人面前造次。</p>
今夜能到这里的人，都是知晓这两人身份的。</p>
不论是青年人还是这中年男人，都是有着深厚背景和出身的。</p>
且先说这中年男人，其父乃是前元时天下无数起义军之一的领袖刘福通。</p>
前元至正十五年，刘福通等人在亳州拥立韩山童之子韩林儿称帝，改元龙凤，国号宋。</p>
刘福通历任平章、丞相，官至太保，诸事皆由刘福通决断。</p>
而此时这中年男人，便是刘福通之子刘宗圣，如今的白莲教护教太保。</p>
而一直走在刘宗圣前面的青年人，身份更是深厚。</p>
便是当初被刘宗圣之父刘福通拥立称帝的韩林儿之孙韩明王。</p>
韩明王亦是如今的白莲教首领，教中小明王。</p>
因为两人祖上的渊源和出身，可以说如今中原各地的白莲教、明教中人，皆以其二人为首。</p>
在经历了前元的动乱和大明开国之后，白莲教内部发生了明显的改变。</p>
等级和阶级的控制，比之大明开国前更加的明显和森严。</p>
韩明王和刘宗圣两人离开护卫，一路走进人群中。</p>
人群露出热切的目光。</p>
当韩明王的名字，在教中传荡时，所有人都清晰的明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