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呢?我也有自由!你们不能这样!”钟毓媛的语调已经变了味儿。
管理员受不了钟毓媛的一再逼问,拿出了提议张贴这幅海报的人名单——它是附在提议后面的。钟毓媛眼睛一扫,就看见一堆熟悉的名字——大部分是她的同学,也有一些她不认识。突然,一个名字蹦入她眼帘。尽管这个名字淹没在长长的名单里,毫不起眼,对钟毓媛却不啻于重重的一击——乜无难!
钟毓媛嘴唇发抖,一把推回名单,强压怒火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说罢转身离开。
管理员木呆呆站在那儿,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大祸。傻瓜都猜得出,名单不是从他这儿泄露的,还会是哪儿?从法律上讲,他既没有权力、也没有义务为这份名单保密。可一旦名单上的人来找他兴师问罪,他也难辞其咎。
钟毓媛强忍着泪水,一边走,一边给乜无难去了电话。乜无难还在图书馆,身边围着公式堆。钟毓媛把火气压了又压,尽量平和地问道:“乜学长,你在忙吗?”
“嗯,还好。有什么事?”
“我……我有件事,很为难,想找你……帮帮我。”
“尽管说,我一定尽力。”
“你……能不能……能不能和物理部信息中心的管理员说说,把大厅里那张海报拿掉?”
“海……哦,哦!”乜无难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他不一定会听我的,更何况我现在是数学部的。”
“那你,你为什么……”钟毓媛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但她还是控制着自己,没提名单的事。
“我怎么了?”乜无难紧张起来。
“没……到底是谁让管理员把海报贴出来的?我……我不愿意那么……”
“这个……”乜无难脸红了,“大家可能都很喜欢你吧。你形象、气质都好,大家愿意让你当物理部的形象大使,应该……应该是好事。”
“可你们不知道……”钟毓媛话说了半截,嗓子眼儿就被一大团东西堵得死死的,再也说不出。她咽了半天唾沫,把那团东西咽下去,声音颤抖地说:“我只是喜欢热闹,但我不是那个……要我忍受孤独,我也能。但你们不能这样……”
“钟毓媛,怎么了,你……我……”乜无难这回碰到了难处,吭哧半天说不出话。
“谢谢你,学长,我不需要了!”钟毓媛挂了电话。
钟毓媛一路走回宿舍,把门一关,坐在床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下。
她永远忘不了那几个女生的眼神,忘不了她们的表情,更忘不了她们“嗤嗤”的笑声。这一个多月来,她不是没见过这些。她只是觉得,这是人之常情,羡慕、嫉妒谁也免不了。可从那几个女生身上,钟毓媛看出来,几乎所有的女生对那幅高调、张扬的海报都是那个态度。自己现在已经是光芒四射,照得别人睁不开眼了,真真成了遭王后嫉妒的“白雪公主”。
还有乜无难。钟毓媛打心眼儿里佩服他的学问,他的聪明,他的平和。就凭他能在图书馆里、在公式堆里整日整夜地泡着,就足以赢得钟毓媛的尊敬。可他为什么也会搀和这种事?难不成他……钟毓媛仔细回忆了过去一个月里,她和乜无难每次见面的情景,没觉得乜无难有丝毫别的意思。就算他真的有意思,应该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去和那么多人联名搞一个提议吧?不过翻回来想,这样的人或许真就有那么“傻”,傻到躲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做一些他认为有意义、但实际上毫无作用的事。钟毓媛想起上大学前妈妈跟她讲的“找男朋友”的话题了。凭她现在的条件,是有不少人主动向她表白过,但都被她拒绝了。说心里话,钟毓媛确实喜欢气质、性格像父亲那样的人。这么说来,乜无难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枉你活了那么大,二十多岁的人,要真喜欢一个姑娘,干吗不说?哪怕有一点点示意,还怕我猜不出吗?
钟毓媛哭着哭着,想到这里,就慢慢止住了。换个角度看,说不定这件事,就是乜无难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向她“示意”呢——这弯子也拐得太大了吧。要是她不去信息中心、不去追着问,鬼知道他还参与了提议签名!也许自己真是错怪了他。
钟毓媛翻出乜无难的私网号,刚要打电话过去,突然收到封信,是风逐尘的:“钟学妹,我刚知道你的事,乜无难跟我说了。你一定是听到什么不真不假的闲言碎语了,别放在心上。我毕竟还是物理部的,也是咱们学生会里的。我已经跟管理员说了,撤掉了那张海报,你不信可以去看看。不要难过了,无论他们是好心还是歹意,现在都不能伤害你了。”
说也奇怪,这封意外的短信,将钟毓媛之前的负面情绪一扫而光。她真的有些不信,赶忙联入公网,去看物理部办公楼大厅,那幅海报果然不见了。她还不放心,噔噔噔跑下楼,叫了一辆车,几下蹿到办公楼前,一步两个台阶跨上去,进门——海报真的不见了。
钟毓媛打从心底里感谢风逐尘。唉,真是。关键时刻,总是他能帮上自己的忙。这时候,她看见风逐尘正从信息中心那个方向匆匆走来。她心里热乎乎的,不由自主地迎上去:“风学长,谢谢你!”
“没什么。”风逐尘大方地摆摆手,接着竖起食指:“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叫我的名字。老是学长学长的,下次我都不好意思帮你忙了。”
钟毓媛笑着低下头,马上又仰起脸,鼓起勇气,大着胆子叫了声:“风逐尘。”
“嗯。”
“真的谢谢……你。”
“不要再谢啦。我虽然没你那么出名,可小名也是新生会主席。帮你们的忙,是我的本分。钟毓媛,你……我可以叫你‘毓媛’吧?”
钟毓媛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的小名叫‘媛媛’。”说完自己也笑了。
“唔——媛媛。为了公平起见,你以后就叫我‘尘尘’——别摇头,就这么说定了!不然我以后再也不帮你的忙,袖手旁观!”
“那……好吧,尘——尘——”钟毓媛半掩着嘴,叫出了这个昵称。“尘尘”潇洒地一笑,伸手指指大门:“走吧,海报都没了,你要自己留在这儿当海报吗?”
钟毓媛迸出一阵笑,忙走出了办公楼大厅。风逐尘跟她一起下了台阶,稍稍换了副严肃的表情,说:“至于乜无难,你也别怪他。那个人一心扑在学术上,用我们的话说,没心没肺。以后有学习上的难处,还是尽管找他。不过,你可不能再刺激他了——明白?”
“咦?”钟毓媛可真不明白:“刺激他什么?”
风逐尘装作随意地左右看看,然后凑近了钟毓媛:“他是个不太善于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人。你和他讨论学问,他一切正常。要是跟他谈别的,他半个字也蹦不出。当心别碰了他这个机关,否则你连学习上的事都没法问。”
“哦,”钟毓媛点头,“那为什么呀?”
“这个,”风逐尘两手插兜,眼望着远方,“说来话长了。也是我跟他关系好,他才告诉我的。我相信你,对你说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钟毓媛举起右手:“嗯,我一定守口如瓶!”
“他大学三年没谈过恋爱,因为他确实很喜欢做学问。上博士的第二年,通过一次旅游,他认识了个姑娘。姑娘特别开朗,和他正好互补,两个人感觉也都很好。你想想,二十岁都没谈过恋爱的人,一旦有了情投意合的爱人,会怎么样?他整个人都陷进去了,学习也就放松了,在学校得过且过,一有空就出去和那姑娘玩。玩了一年多,去年秋天要毕业了,才发现论文还没怎么写,于是咬着牙和姑娘约定,俩人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等他做完毕业论文,就远走高飞,过他们的生活。”说到这儿,风逐尘顿了顿,瞧瞧钟毓媛,又笑着说:“你看他现在憋着一股劲,那是在忙毕业论文呢。论文的尽头,就是那个姑娘。他天天泡在图书馆里不知疲倦,那是爱情的力量啊!”
刚听前半截的时候,钟毓媛在心里瞎猜,以为这是个悲剧:乜无难要么是被那姑娘抛弃了,要么是感情经历了什么挫折,结束了。等把故事听完,才知道是个喜剧——俩人感情好着呢。她长舒了一口气,拍手叫好,为乜无难和那姑娘叫好。
“原来如此啊!这么说乜学长还真是个专情的种子!”
“那当然!他可是我认识的人里数一数二的好人!——我是说男生里。”
钟毓媛听出了风逐尘话里的意思,有点害羞地笑笑,看看天色将晚,便向风逐尘摆摆手:“风——尘尘,我要回去了,晚上还有课!我们——再见!”
“再见,媛媛!”风逐尘也摆摆手,转身离去。
在第一个学期剩下的几天里,钟毓媛选择性地忽视了身边的嗤笑和白眼,想着让自己开心的事。放假当天,她特意向风逐尘道了别,还托风逐尘向乜无难问好。风逐尘爽快地答应了。回家的路上,钟毓媛心里还揣着个小小的疑问:乜无难既然已有心上人,为什么还要跟别人一起弄那么个提议?想想他“没心没肺”,也许是有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件好事,没多想,就签了名吧。唉!这个傻大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