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嘿嘿。”时空乐呵呵地点头赞许。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发现了什么?”
“是这样:最近几天我们观测到一束奇异的无源电磁辐射,持续了七十小时,昨天下午才消失。”
“无源电磁辐射?”
“就是没有射线源的电磁波。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捕捉到这类辐射——既不是背景辐射,也不是由任何天体发出,似乎是空间中凭空产生的。它是一种聚焦度极高的线状辐射,角宽度比脉冲星辐射还小,带宽更小。无源、窄角、窄带是它的三大特点。”
“它真是无源的?是不是零势场偶然受激产生的?”
“这种可能性我们考虑过。辐射周围的背景势场均无异常,倒是引力波有些奇怪:很像白洞附近的引力波。”
“这么说它是从一个白洞里面冒出来的!”
“在没有新发现之前,这是唯一可能的科学解释。”
“那就是白洞辐射!”
钟毓媛随口而出的这个新名词,马上使人联想到“黑洞辐射”。其实若细究起来,白洞是无所谓“辐射”的,它本来就是光“吐”不“纳”:什么东西都从它那张大“嘴”里吐出来,却没有东西能进去。然而即便它真的是“白洞辐射”,窄角、窄带这两条,也无法得到解释。
“它的信号有规律吗?”
“这正是个大问题!”时空一下子激动起来:“它若是频带很宽,就不会这么引人注意了。可是它带窄而有规律,频谱、能谱图像都堪称绝美。可惜我们看不懂,也无从获知这些规律是如何造成的:特殊的天体,特殊的势场,抑或其他可能?”
“外星人信号?”
“白洞里不可能住人。”门口有人应声,大个子男人回来了。
“它不能是从黑洞进入的吗?”
这倒提醒了人们:是啊,在黑-白洞假说中,白洞只是一个出口,黑洞则是一个入口。它们都是引力场弯曲至极点的一种天体,按通俗的理解,就是空间弯曲的“奇点”。这里有一个白洞,宇宙另外某处必有一个黑洞,与它在“第四维空间”上连通。从那里进入的物质,会在白洞这里涌出。不过,若论起一对黑-白洞在三维空间上的距离,那就说不准了,可能近在咫尺(就天文距离来说),也可能远在天涯,甚或在“另一个宇宙”。就算这种辐射真的是从某个黑洞进入,而黑洞所纳的,真是某个文明星球发送出来的信息,这种美好的故事也只可去想,无从验证。也许没等他们的光信号到达地球,地球上的人类就早已经灭绝好几代了。
“唉,要是外星人,那就不归我们管啦。”时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天文学家不也该关注一下外星文明吗?您是不是台长?”
“不不不……”时空连连摆手:“我不是台长,我是带着‘徒弟’来实习的。”
“‘徒弟’……实习?”钟毓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就他,这个小娃娃——”时空用山羊胡指指“洋娃娃”:“可能和你年龄差不多吧……哦,你是新生,应该比他小。”
“唔……”钟毓媛的目光又转到“洋娃娃”身上。为了确证一下谁大谁小,她报出自己的出生年:“我是二八〇年的。”
“那我猜对了!他是二七八年的,大三了。”没等“洋娃娃”说话,时空就抢了先。“洋娃娃”索性一言不发,让老师替他把话都说了:“我们是星云大学的。这孩子聪明好学,成绩也很好,我就帮他申请了提前半年实习,然后好好做一篇毕业论文。”
“哇——”钟毓媛一向是“英雄惜英雄”。从他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到听说他被老师看中、提前半年实习,她已经对这个男孩心生敬佩。顿了几秒,她对“洋娃娃”点点头,问了句:“你好!”
“呃,你好!”对方拘谨地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城。”对方慢悠悠说出三个字。
“是不是复姓宇文?”
“对。”
“哪个成?”
“城市的城。”
“唉,你们历史上的名人,我就知道有个宇文成都。”
“我们家和他没关系,而且……那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宇文城红着脸笑道。
“那更奇了!现在这个姓好少!”
“嗯。”应完一声,见钟毓媛还盯着自己,宇文城硬起头皮找了句话:“你是南方人?”
“你怎么知道?”钟毓媛的老家的确是江南。但她父母很早就移居到了次大陆,至今已二十多年。她生在次大陆、长在次大陆,周围人多讲标准话,她从小听的、说的都是这些,江南口音早模糊了。
“南方人爱拿‘好’当副词用,我有不少同学都这样。”
“你说得也算对。我家是艾北的,爸妈老家是江京。”
“哦。”
“你家是哪里的?”
“合静。”
“就是本地的?”
“嗯。”合静是紧挨着北辰的一座小城,在北辰南面,隔了条河。
“哎呀!都十一点半啦!忙了三天,没吃一顿饭!好啦,先去吃饭再说!钟毓媛,你要不嫌弃,也留下来一起?你也给了我们不少启发。算是感谢,我们请客!”时空真是个外向开朗的老头,和宇文城完全相反。
钟毓媛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大家陆续起身,走出观测室。时空走在最前头,宇文城在斜后方紧跟着老师。他们从刚才那个高个子男人走的门进去,原来里面还有一层台阶。顺台阶往下走,也分三层:二层有卫生间,一层是个小餐厅。餐厅中央也有一张圆桌,周围是几张小方桌。圆桌上提供菜饭和饮料。
“人人”也在这儿服务,点什么她给上什么,都从圆桌中央的开口出来。钟毓媛要了一份点心,一杯牛奶。有人让“人人”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新闻。钟毓媛就喜欢看这个。她眼睛盯住电视,手拿勺子舀着蛋糕,嘴含吸管啜着牛奶,看到激动之处,情不自禁搁下勺子吐出吸管拍手大叫。其他人见来客都这么活跃,也被带动起来,一边看一边品头论足。
钟毓媛无意间瞟了宇文城一眼:他仍旧一言不发,好像和谁都无话可说。时空在他身边,和另一位中年人争得唾沫横飞,他都无动于衷。
“这人,可算呆到家了!”钟毓媛正这么想着,宇文城的一个举动忽然让她停了勺子住了嘴——他吃完饭,举起咖啡杯“咕咚……咕咚”几口就把一杯咖啡喝干了,然后拿勺子把杯底的咖啡豆渣也拨进嘴,嚼了嚼,咽了。
钟毓媛含在嘴里的牛奶“噗”地喷出来,溅了一桌,把大家吓了一跳。钟毓媛忙拿餐巾去擦,宇文城也往这边看。钟毓媛一着急,把责任都归到宇文城身上:“你怎么还吃咖啡豆渣子!让人……”——“恶心”两个字没出口。
时空瞧瞧钟毓媛,又回头看看宇文城,笑着说:“哎,别见怪,这孩子习惯啦,不拘小节。再说这咖啡豆也不脏。但还是……实在很不好意思——要么叫人人再换一份牛奶?”
“哦不,谢谢!我吃饱了。”钟毓媛也感觉自己的行为很失态(甚至还不如宇文城呢)。她咬着牙把剩下的一小块点心送进嘴里,就放下了勺子和叉子。
宇文城吃完饭,放下餐具,站起身:“时老师,我去算频谱了!”就离开餐厅,自己上了楼。钟毓媛思忖半天,不好马上就走,也不好继续坐着,尴尬了一会儿,见好多人都往外走,她也跟大家告别:“时空老师,老师们,谢谢你们款待!我先走啦!”
“啊,好!不送,不送!”这些人都不讲虚礼,只有时空嘱咐了一句:“出门左转,到楼梯口旁边,右手边按身份指纹,就到服务厅啦!”
“谢谢!”钟毓媛回身在门口探了个头,吐吐舌头。
从天文台出来,已是正午,云开日出,天晴了。满地的雪,亮白亮白的晃眼。钟毓媛打出遮光幕,挡住了刺眼的白光,抬头看看天上圆圆的、懒洋洋的太阳,又想起宇文城嚼咖啡豆,有点反胃。她一路琢磨着这个怪人,一路沿山道往南。南边就是时空和宇文城的星云大学了。
星云大学背靠天台山,几乎没有一幢像样的高楼,只有一座座小楼散落在山脚,也没有围墙。午饭刚过,校园里挺热闹。经过餐厅的时候,钟毓媛突然被一张海报吸引住了:
“研究报告:《宇宙真空能的激发态种类及其辐射频域简析》。报告人:宇文城,三年级本科生。地点:天体物理系大楼二四三室。时间:二九七年四月十四日下午三点至五点。”
海报旁边,是报告人的半身照,那张笑眯眯的娃娃脸。
“这家伙还真了不起!”钟毓媛暗忖:“算得上一个天才!”
可能海报刚打出不久,每个经过的人都要看一眼。钟毓媛正想转身离开,无意间听到几个人在议论:
“蛋蛋又闹讲座啦!”
“还没跟咱们说过嘞。”
“肯定又是时空安排的。”
“我们蛋蛋也就得遇上时空这样的老师,要不一肚子学问憋的里头,撑坏啦。”
“噫!啥时候成你们蛋蛋啦!?”
“我就说了呀,我们——蛋蛋。”说“我们蛋蛋”的女生用手指点着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人。
“哈哈……”
“你还有个‘家’字不敢说出来哇?”
“球大个东西!你瞎说啥?”
“哎!淑女!淑女!注意形象!”
“我就不!你咋样?”
钟毓媛满心好奇,又把身子转回来,凑过去,指指宇文城的头像,问他们四个:“你们叫他——蛋蛋?”
四个人互相看了看,又打量打量钟毓媛。他们看出这是个“小”姑娘,有人就问:“你新生吧?”
“嗯。”钟毓媛含糊答应,没多作解释。
“是,我们叫他‘蛋蛋’。熟悉他的人都叫他‘蛋蛋’。”
“哦,那为什么呢?”
他们相视一笑,那个说“我们蛋蛋”的女生瞄了一眼宇文城的头像,又盯着钟毓媛:“你还不明白?”
钟毓媛更懵了。
“哎呀!小妹呀!”一个男生从兜里摸出个圆不溜丢的小弹球,往地上一摔,“嘣”地弹起来,再伸手一把抓住,翻转手心,把它亮给钟毓媛,同时拿眼斜斜宇文城的头像,问:“你看,这东西和他的头,哪个圆?”
钟毓媛“噗嗤”笑出了声,赶忙用手掩住嘴。但还有一个问题让她迷惑不解:“这个不叫‘球’吗?‘蛋’又不是圆的,你们叫他‘球球’才对。”
“哎,叫‘蛋蛋’才亲切,叫‘球’就是骂人了。”
钟毓媛记起刚才那个女生说完“球大个东西”以后,别人提醒她注意形象,想必这不是什么好词。好奇心驱使她想问个究竟:“那‘球’是什么意思?”
连男带女都“嘎嘎嘎”地笑了,像四只鸭子。
“人家外地小姑娘,刚来北辰没多长时间。”抛弹球的男生先止住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钟毓媛说:“告诉你,‘球’就是……”
“少儿不宜!”——“淑女”扯住那男生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
“哎!你菜啥?!人家在当地肯定早知道这类词了。”
“那也不行!”“淑女”糊弄小孩儿似的对付钟毓媛道:“小妹妹,慢慢的你就知道啦,啊?现在你还小,你在北辰的年头还长的嘞。”
“哦。”
“哎,你哪个系的?”男生虽被扯住胳膊,还不忘问一句,又招来“淑女”一顿奚落:“行啦!又见人家长得惜人,动歪心啦?去年新生来了你就紧得忙,今年没争取上接新不甘心是咋的?”
“我是北高师的!”钟毓媛扔下一句话,故意像小姑娘似的一蹦一跳跑远了,把那四个人丢在了原地。
钟毓媛一边跑一边还在想——她想不透“蛋”和“球”之间有什么相似。要说“球球”不好听,“蛋蛋”也不合适,还不如叫“圆圆”好。
日薄西山的时候,钟毓媛坐上了返程的公交。车上没几个人,她收起摄像纽扣,投出白天录下的影像,一边看,一边笑。这是她从小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遇到有趣的人和事,她就会用私网机打出摄像纽扣,拍上一段影像,存到私网里,这就是她的“日记”。
车过十环右斜街口,上来一对儿情意缠绵的恋人。俩人像绑在一起似的,上车都一个拽一个。他们往钟毓媛前面的座位“嘎吱”一坐,就嘁嘁嚓嚓说起没完,说到高兴处还嗤嗤嗤地笑。钟毓媛耳朵里听着他们说笑,心里就像有小耗子在挠,说不出的膈应。本来打算坐到市心,再坐一路车回学校,因为受不了他们,刚到六环右斜街口,她就提前下了车,倒三环线——北高师在二环和三环之间——回了学校。绕这么个大圆弧,多走了不少路,但她宁愿如此。
钟毓媛心满意足地回到公寓,正碰上“果子”、苏倚和一大群人在客厅里聚餐。他们见钟毓媛回来,一边高叫“哈哈,正好,正好!”一边把钟毓媛也请上了餐桌。苏倚半开玩笑半讽刺地冲钟毓媛挤挤眼:“我们的大公主,一个人回来啦?”
钟毓媛也还生着昨晚的气,不冷不热地答道:“是啊,难道还给你带七个小矮人回来?”
“哈哈哈……”满桌子人都笑了。“果子”向钟毓媛举举杯,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两个,各有兴趣,各有方向,今天又各有收获,为什么还冷嘲热讽的?晚上我们不是又都在一起了吗?”
没等“果子”招呼,她身边一位满头金色卷发的男生就举起酒杯,向钟毓媛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吉尔·朗宁,斯威特是我女朋友。”
“哦,你好!幸会!”
苏倚也把自己的朋友向钟毓媛一一作了介绍,随后问道:“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天你玩了些什么,有没有在森林里遇到小矮人?你的仙境又在哪?”
钟毓媛故意撇撇嘴:“可多呢!你想知道,下次得跟我一起去!”
“好呀!我们都去!你今天一个同伴都不带,我们还以为你有什么隐秘的去处,或者跟哪个王子幽会,不想让别人知道呢!我们倒要把你的鼹鼠窝刨开,看个究竟!”
“欢迎!”钟毓媛边说,边将两手举在耳边,弯起手指、鼓起手背,摇头晃脑地扮起鬼脸,学着鼹鼠的样子。这一下人们更笑得撑不住,好几个人笑喷了口中的饮料,“果子”捂着肚子红着脸,脑门靠在朗宁肩上,差点没上来气。苏倚笑得四脚都朝了天,蹬翻了椅子就要往后倒,多亏清扫机在后面及时扶住。尽管如此,她的一只脚还是踢洒了身边一个人杯里的酒。
每个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钟毓媛借着这股气氛,也灌了几杯红酒。晚上十一点半,大家才各自散去。钟毓媛简单洗漱一下,回了自己屋,隐隐约约感觉有点儿鼻塞,鼻咽腔里发干。她没在意,也因为玩了一天,实在累了,便把私网机一扔,脱掉外衣就翻身上床,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钟毓媛被一股从鼻咽腔流进喉咙里的鼻涕呛醒了。她翻身爬起,觉得鼻子说不出的难受。摸了半天,没摸到纸,想起自己小包里有,就开灯找。包还在桌上,她伸手去探,这么一动,头就一胀,身子要往床下栽。钟毓媛吓得用手撑住床沿,心咚咚咚跳了半天,眼前直冒星星。
钟毓媛趴了一会儿,勉强挣扎起来,胡乱擦了擦口鼻,就回到床上,迷迷糊糊挨了大半夜。清早,她还想起床去上课,但身子刚往起一坐,就天旋地转,脑袋发晕。她只好又躺下。
怎么了?
钟毓媛有过很多经验,偏偏没有生病的经验。不是她记性不好,而是上一次得病距离今天实在太久,甚许还是自己没记事时候得的。打从记事起,除了例行的体检,钟毓媛就没和医生打过照面,更没去过医院。无助之下,她首先想了起“果子”和苏倚,便叫过私网机,拨通了“果子”的号。“果子”刚进厨房,要了果酱三明治,看见钟毓媛叫她,端着盘子、刀叉就从厨房里出来,把餐具放在茶几上,走到钟毓媛屋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是开的。“果子”推门进屋,瞧见了躺在床上的钟毓媛。此时的钟毓媛,呼吸急促,面色惨白,长发蓬乱,嘴唇干皱,两眼无光,鬓角、鼻尖沁出密密的汗珠,一只手伸在被子外面,挂着私网机。“果子”见钟毓媛这副模样,惊叫一声:“呀!你怎么啦?”
“我难受。”
“果子”两步冲到钟毓媛床边,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脑门,确定她并没发烧。但光看外表也知道她病得不轻。“果子”没多想,赶紧叫通了公网医院。网络医生为钟毓媛做了身体检查,确诊为病毒性感冒并发轻微肺感染。传感器显示,她体内的白细胞明显增多了——这种情况本该使体温升高,不知为什么在钟毓媛身上却毫无迹象。好在只有这一项异常,并无大碍。医生建议她卧床休息,同时开了两副缓解症状的药。
别人不明就里。钟毓媛瞟了瞟昨晚胡乱扔在桌上的外衣,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她摇了摇头,连后悔带难过,有气无力地轻叹一声“唉!”
“果子”安慰她:“一定是你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没关系,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的。”
“谢谢。”钟毓媛摇头,“要是因为水土不服,早就该病了。”她心里想。
“果子”端了杯牛奶放在钟毓媛床边。苏倚一听说钟毓媛病了,挂着半截上衣就跑进钟毓媛屋里,问这问那。此刻钟毓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嗯”、“呃”地答应,勉强笑笑,表示感谢。不一会儿,药送到了。苏倚立刻变身为护士,仔仔细细服侍钟毓媛吃了药。看看时间不早,她拍拍钟毓媛的头:“鼹鼠公主,我得去上课啦。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中午回来看你!”
钟毓媛点点头。现在她已是心有余力不足,明知道这么一旷课以后几乎再难补上,可没办法。
苏倚和“果子”走了,只留下钟毓媛一个人。医生开的药有助眠作用,但从没体味过的难受让她根本无法安睡。钟毓媛糊涂一阵,清醒一阵。清醒的时候,她先是痛恨自己昨天太娇纵,大冷天把身体晾在风里,后是觉得对不住苏倚,人家那么关心自己,自己还为一点小事生人家的气。何况,假如昨天跟苏倚他们一起玩,说不定自己就不会那么放纵,也就不会感冒了。再后来,钟毓媛又把根缘归到“锻炼不足”上。她咬着牙,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加强耐寒锻炼,老把自己罩在恒温盔里不行。顺带着,她想起妈妈那个“问了一百遍”的问题:“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一想到妈妈,就想到家,想到在家时父母的宠爱,想到家里高高的太阳、暖暖的空气、软软的沙滩……再看看这儿,一片冰天雪地,出门像个太空人似的,想露个脸还感冒了,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没人陪……钟毓媛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就流出来了。这时候,她多想听听妈妈的唠叨,多想让爸爸陪在自己身边!
抽抽搭搭哭了一会儿,钟毓媛打住了给家里打电话的念头:一来怕爸妈担心,二来自己这么一病,正应了妈妈的“预言”,那不行!不能让妈妈看扁了自己!
她不联系爸妈,爸妈可惦记着她。他们像心有灵犀似的,当天就来了电话。知道女儿晚上十点下课,妈妈十点一刻才打给她。钟毓媛再也瞒不住,在妈妈的追问下,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清明节出去的经历,还有医生诊断的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妈妈并没像她想的那样,狂风暴雨般唠叨着“早就告诉你”如何如何,而是轻轻坐在她床边,用手抚着她的全息像,一边好言安慰,一边谆谆劝诫。爸爸的全息像趴在她床头,就像小时候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钟毓媛感到莫大的幸福,加上症状的控制和药物的助眠,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听到她响起轻轻的鼾声,爸爸妈妈才挂了电话。
仰赖强健的身体和“老天”的庇佑,第二天,钟毓媛的病情没有恶化。医生在例行检查之后,一个劲儿夸她身体好。即使这样,她也躺足了一个星期,才慢慢恢复正常生活。这期间,妈妈每天晚上给她打电话,又是跟她聊天,又是不紧不慢地教给她一些生活常识,偶尔还会讲讲笑话、说个故事,直到她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