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沉鱼问道:“阁下是哪路高人?”
董原笑道:“羽林二卫指挥董平山,并非高人,就想和凉国公的传人切磋切磋。沈都督水平远在我之上,平山难以望其项背。蓝公子赢了我,再挑战他也不迟。”
沈若寥默默地后退两步,离开了二人,把谷沉鱼完全交给董原来处理。他知道不管董原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他一定是站在自己一边。
朱允炆此刻松了口气,忙说道:
“是个好主意。蓝公子和董平山比武,一定会精彩绝伦。”
谷沉鱼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董原一番,冷冰冰抱拳道:
“多指教。”
言毕,剑已出鞘,径刺董原面门。董原却不避让,长虹飞电,向谷沉鱼双目呼啸而去。沈若寥微微一笑;董平山的身手也在突飞猛进,相比之下,他反倒觉得只有自己一直是停步不前。如果再和董兄比武,恐怕他未必还能那般易如反掌地把他扔进大水缸里去了。
整个奉天殿广场都静悄悄的,仿佛只有两个人在比武,精钢相撞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两个人是不相上下,一时间看不出来谁更有优势。这种形势下,下一步的发展变得有些迷离起来。朱允炆睁大眼睛,抿起了嘴唇,紧张地看着比武——他什么也看不清楚。突然董原脚底一滑,向后仰去。谷沉鱼剑锋正向他后心,一下子却照天顶刺去,吓了他一大跳,不得不立刻收手。谁知董原并未摔倒,腰腿一发力,又站直了身子,反手一剑后探。谷沉鱼驾轻就熟地迎住来剑,向内一卷,董原转身化解,翻腕下压;一股强硬劲力直贯谷沉鱼臂膀,他心里微微一沉,收敛内力,手臂立刻软绵绵下来。孰料董原的剑却一路沉了下去,直到锵锒一声脆响,剑掉到了地上。
谷沉鱼吃了一惊,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地上的剑。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这是个极端低级的错误。他的对手,堂堂羽林二卫指挥使,和他纠缠这么久不分高下,却突然间犯了如此拙劣不堪的错误,这不可能。
他诧异地抬起头来;董原却风度翩翩地一抱拳,微笑道:
“蓝氏血脉名不虚传。在下心悦诚服。”
他潇洒地转身,对着台上的天子跪拜道:
“启禀陛下,平山不是蓝公子对手,甘愿认输。”
谷沉鱼此刻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神情清冷,对观战的君臣毫无表示,只是侧着脸,目光阴沉地望着一旁的地面。
朱允炆此时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冷冷说道:
“回谨身殿。”
徐辉祖吃了一惊,忙道:“陛下,还没有考完呢?”
“不用了;朕看够了。”
朱允炆说完,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山寿慌忙跟了上去。一班观战大臣面面相觑,有些莫名其妙,互相议论了几句,也紧跟着往谨身殿走去。
沈若寥没有跟着天子,而是走到董原身边。
“你去吧;这儿我收拾。”
董原道:“你去吧。你现在是我的上司了,沈都督,哪儿有让你打扫战场的道理。”
“屁话;谁让你跑来多事的?”
“你有良心没有,我心甘情愿自取其辱是为了谁啊?”
他俩像平常一样笑骂着,没有注意到徐辉祖走到谷沉鱼身边,说道:
“走吧,咱们一起去谨身殿。天子并没有生气,是你的表现太突出了,不用继续考了。皇上现在就要在谨身殿给你授职。”
两个人走过那一对御林军指挥身边,谷沉鱼突然停下脚步,笔直地望着董原,说道:
“董指挥,承让了。”
他的口气中有一种异常的客气。董原微微一愣,有些茫然地答道:
“蓝公子客气;以后还要多讨教了。”
谷沉鱼道:“会有机会的;沈大人。”
他瞟了沈若寥一眼,点了点头,便大步走开了。
等他走远,董原轻声说道:
“你小心着点儿;此人面相不善。”
“嗯——什么叫我小心着点儿?我又没跟他交手。你该小心才对。”
“我输了啊。”
“就你那也叫输?装也没你那么个装法的,你这不是成心吗?”
董原嘻嘻一笑。“我本来就是成心。只要他赢了,皇上准会讨厌他。”
沈若寥吩咐身旁的侍卫将兵器箭靶等等物什收拾好,送回府库去。然后,两个人一同向谨身殿走去。
沈若寥沉默了少顷,开口轻声道:“你说,咱俩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小气了?这样一个玉璧一般的人物,如此武艺,皇上赏识他有什么不好?回头,魏国公准又要教训我们小肚鸡肠,妒贤嫉能。”
董原道:“你说,你比起他来,武艺、才学、人品,包括相貌在内,哪点不比他强?我可曾有半点儿嫉妒你,在天子面前给你使绊吗?”
沈若寥笑道:“有没有的,那可只有你自己知道。”
“嘿,你良心让狗吃了?你和天子称兄道弟的,你不给我使绊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你干吗反而嫉妒他?”
“谁说我嫉妒他了?瞧他不顺眼不等于嫉妒。男人身女人脸,你才嫉妒他。”
“你骂我女人脸?不想活了你?”
“自己找面镜子照照去!梁如水在你面前简直就是黄脸婆。哎,放手!我说——”
他扭住沈若寥的手臂,一把把他拖到后左门外,在高墙后的阴影里停住。
沈若寥松开手。“你想说什么?”他压低声音,看了看周围。
董原道:“我想让你明白,我连你都不嫉妒,怎么会去嫉妒他?这个人让我觉得不安。他的野心太大,而且并非无能之辈,很像当年的凉国公本人,可是他比凉国公更高,这个人很有心计,也能忍,比他爹要精明得多。”
“我当然明白你的用心,”沈若寥叹道,“他也让我觉得不安。不过——应该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他是勋臣后代,倒霉了这些年,肯定心里不平衡,好不容易可以重见天日了,急功近利也是必然的。要是没点儿野心,他也不可能有这一身本事啊。”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一心想为父亲平冤雪耻,天子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必须要利用的工具——你懂我的意思吗?这个人目的性太强,家门又背负如此奇耻大辱,这样的人一旦获得机会,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很危险。我们决不能让这样一个人靠近天子。”
沈若寥想了想。
“我懂了。你一心都是为了皇上考虑。反倒是我像在嫉妒他了。”
“这是好事;趁着现在皇上对你还好,你要尽可能地压他。我们可以有时间来看清楚,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到底他想干什么。你不压他的话,搞不好将来有一天他会反过来压在你头上。”
“好吧,我听你的。不过,咱俩今天已经够可以了,应该算达到了目的。皇上明显对他很不高兴,肯定不会让他离自己太近。咱们总该见好就收吧?”
董原想了想。“也好;凡事不能做绝。先观察一阵再说。”
“走吧,去看看皇上给他个什么官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