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着的por11围着广场绕了一个圈,经过宁负面前时,一旁的男人似乎想要将酒瓶掷在脚下,宁负伸手拦住。离他们最近的一台por11转过脸来,它更像是穿着摩托车骑行服,戴了全包式头盔,光滑的藏蓝色面罩上闪过一线红光,就像是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宁负冷冷地和它对视着,por11当然不会有任何表情,在确定目前没有任何威胁后继续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宁负说:“还是不要去挑衅它们。”男人叹了口气,把酒瓶重重顿在膝上。宁负轻声说:“时候未到。”说罢便站起身来,男人看到他离去的同时系好了纽扣,西装衬里的红色分外醒目。穹顶投下的光将那张略显青涩的侧脸映照出几分明媚,恍惚之中,他好像挑起嘴角笑了一下。回到咖啡厅,宁负绕过吧台走进后门,办公室的桌上整齐放着范楠整理好的意见汇总。范楠跟了进来,宁负问:“你怎么看?”范楠说:“他们的意见我都能看懂。”听到这个回答,宁负抬起了眼,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一些。他翻看着女孩汇总的意见,基本没什么参考价值。毕竟,por11的很多资料都是保密状态,包括硬件材质,算法逻辑,神经网络结构等。能确定的就是它们依旧会维护现行的治安条例,宁负说:“给我找一份治安条例,要完整的。”宁负坐在办公桌前开始逐条研究,他在构想这些条例要怎样通过算法实现,有没有可能触及到现在的走私链条和资金流动。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他都仔细标注好,然后传给各部门高管,让他们自行研究。曾经执行这些条例的是治安队,人有可能疏漏或者没有在意的部分,机器却未必。处理完所有工作后,他来到咖啡厅,在吧台后给自己倒上一杯黑方。这时他才注意到,来客人了。宁负投去视线的同时,那人转过脸来,似乎有几分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化纤面料运动衣,带着一个胸包,很休闲的装束。头发很短,脸上棱角分明,甚至有些嶙峋的意味,笑容很是晴朗,让人想到海边的大块岩石。“你找哪位?”“你是宁负?”“是,找我?”“听说家弟和你曾经共事过,我叫梅音。”宁负这才明白这个人为何看起来会有几分熟悉,他的眼睛和梅韵实在太像了,干净,又带着熠目的锋芒。那个叫梅音的人站起身来,宁负下意识地将手插进裤兜,随着梅音起身的动作,所有声音仿佛消失了,被无形的海绵尽数吸收。后门员工的窸窣脚步,窗外下棋老人的轻声言谈,此刻都消失不见,不断放大的只有宁负自己的心跳。梅音的动作很慢,空气中仿佛凝聚了无数把剑,他从万剑从中走来,面带微笑,却仿佛要斩尽一切。强大的压迫感让宁负前所未有地全神贯注,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为什么会在地下城遇见和梅韵有着过节的哥哥,他没有办法思考任何东西,虚无的利刃带着实质性的寒意,抵上宁负的每寸肌肤。梅音轻咳了一声,有些羞涩地看向别处,那些虚无的利刃全部消失,后门又响起脚步声,窗外老人下棋时的寒暄也飘了进来。刚刚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但汗水湿透了宁负的衬衫,也许是某种古怪的心法,也许是最新研究的科技,宁负蹙起眉,指了指吧台上的酒杯:“喝点?”、“不了。刚刚多有得罪,我是代表屠龙会来的。”“找李锴?”“是的。”“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和屠龙会扯上关系的。”“他们找到我,要请我出山,我觉得他们想法不错,就答应了。”“我倒是最不认可他们的想法。”“我也说了,是我觉得不错。”梅韵坐在高脚椅上微笑着说:“无论是否完美,总要有人做些什么,你不做,我就只好跟着他们做咯。”“什么叫我不做你就只好跟着他们做?”“屠龙会的人先找了家弟梅韵,但是家弟说他已经是黑羽的人,也就是你的人,他只听你的安排。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比起我来,你才是真正的隐世高人呐。”宁负喝了口酒,蓦然想起兜里的那枚硬币,会不会是梅韵送来的?梅音笑着说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算算日子,来地下城不算久,可上面发生的事,现在听起来似乎都已经有些陌生了。梅音刚才已经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宁负没必要不放心,李锴很快就到。首席执行官遇害,屠龙会一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找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但的确比宁负预想的要快,来的人也出乎意料。吧台对面的梅音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缓缓说:“家弟顽劣,以后还请宁先生多多劳心。”“哪里的话,之前他救过我很多次。”梅音说:“屠龙会的人和我提起过你,似乎多有怨言,你没有支持他们的事业,反而还成为了梅韵加入的阻碍。但我认为,刀的真意在藏不在杀,既然家弟选择的这条路是藏,那么当哥哥的就应该先站出来。”宁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说:“我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怎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怎样做。没有加入屠龙会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关键要看你放弃加入屠龙会,又在做着些什么。方坤宇曾为我指点迷津,来这里之前我见过他了。”宁负点点头,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梅音讲起自己在游历山川时遇见方坤宇的经过,那是一个雾气蒙蒙的早晨,南方的山,四季都青绿着,他拾阶而上,小镇在山腰,可以望见万顷茶园。旁边的阁楼里传来琅琅书声,孩子们正在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时一道醇厚的嗓音响起:“李白被誉为诗仙,名气很大,他风流潇洒,浪漫,也豪放,很多人喜欢他,想必你们也一样,但在我心中,杜甫的地位要高于李白,为什么呢……”梅音说:“李白和杜甫的诗我都读过,我是更喜欢李白,超凡脱俗,问道访仙,快哉。听到有人说杜甫的诗更好一些,不免心生疑惑,那就要解惑,所以我就站在窗外听了他的课。”“他都说了些什么?”“从文学的流变来看,杜诗乃集大成者,被无数后人争相模仿。李白擅长绝句,可在唐代,王昌龄也以绝句见长,而杜甫的律诗,无人能出其右。”梅音闭上眼摇了摇头,仿佛回到了那个雾气蒙蒙的小山村,说:“但真正让他心生敬意的,是杜甫的悲悯,只身挑起苍生苦难,且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自己受冻挨饿,可最想要的并不是一幢能够遮风避雨的小屋,而是庇天下寒士的千万间广厦,这难道不够浪漫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就是杜甫。”梅音看向宁负,摊开手掌,笑如春风,像是在做出邀请,又像是出剑:“宁先生,请问,为什么匹夫有责?匹夫有什么责?匹夫可以无责吗?”宁负沉默不语,梅音笑容依旧,挪开视线,仿佛刚才只是自说自话,并不需要谁来回答。铜铃响起,李锴着急忙慌地推门而入。宁负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蹙起了眉,转身拿来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精挥发,带有香气的酚类酯类逸散而出,烟熏,橡木桶,带一点苦,像是炊烟,木质阁楼和茶园,仿佛置身于那个烟雨朦胧的小村,站在潮湿的空地上听孩童们背诗,但杜甫太苦了,他要选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