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楼上的一间雅室内,一缕幽香自香炉中缓缓升起,悠悠的缠绕在案几上的一株木槿上,窗子旁的白衣公子手里轻执了一只玉杯,清新的茶香萦绕在鼻间,眼角的那颗泪痣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嘴角微微勾起,饶有兴致的看着木台上的一切。
待到芷兰一曲终了,台下众人霎时响起一阵喝彩,都没想到平日里只是听闻的芷兰绝艺,今日竟能有幸得见,对面的苒熙一见这般,非但不惧,反而兴致更高,笑着说道:“芷兰姑娘当真是琴艺高绝,苒熙今日多有得罪了!”
苒熙话音一落,众人又是一惊:这秦国人竟敢如此说话,到底是真有技艺还是自诩过高?看来今日当真是有的看了!
苒熙也不顾台下众人如何反应,只是淡淡一笑,手臂轻轻抬到半空,袖子滑落至手肘处,众人看不明白这样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如今这番动作是要做什么,正当台下窃窃私语起来的时候,只见苒熙左右手交叉,以左手轻挑琴弦,右手轻揉,一时间犹如环佩叮咚,百鸟齐鸣,台下众人大惊,这琴之本音乃是悠婉凄绝,可是台上这女子竟然以反手弹之,将这凄绝之音转换成如此轻灵之音,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时苒熙对面的芷兰一见这般,一张脸也是顿时僵住,直勾勾的盯着苒熙的手指,苒熙见状轻轻勾唇一下,却突然‘嘶啦--”一声,琴弦犹如裂帛响彻天际,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就见苒熙已经换回左右手,可那右手抚琴的速度却快的让人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从台上传来的一阵阵嘶鸣,一声声哀嚎,众人这才知晓,眼前这秦国女子竟然学会了这芷兰绝艺,并且指法更加熟练,更加变幻多端。
看到这的芷兰一张脸早已泛白,没想到这不大的丫头竟然一次就将自己苦练了多年的绝艺就学了去,竟然还比自己造诣更高,芷兰一旁的侍女看到这小声地说道:“小姐,要不要去告知公子?”
芷兰被侍女这一句拉回了神,没有回应,反而回过头往楼上瞧了瞧,那窗子旁的白衣公子依旧是一副温润的笑脸,冲着芷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又将目光转向正在抚琴的苒熙身上,只是这一双多年未曾有过波澜的双眸如今却泛起了点点涟漪···
“公子,再这样下去,这号钟琴怕是要不保了,若是真如此,如何向大王交代啊?”窗子后的一个黑衣少年担忧的提醒着白衣公子。
“邢修,备琴。”公子升淡淡一笑,轻声开口说道。
“公子?”邢修有些不可置信,疑惑的问着,自从公子的母后去世以后,公子已经三年未碰琴,今日却竟然···
“琴为知音人而奏,母后已经不在了,可是她却来了···”公子升知道邢修的疑惑,便微微侧过头,笑望着邢修轻声说道。
邢修点了点头,不多时就从楼下捧了一把琴放到公子升面前,此时苒熙的琴音已经渐渐落尾,芷兰见公子升却还没有任何动作,心中的焦虑更甚,眼看着苒熙一曲就要结束,芷兰只得又回头望了望楼上,可眼前这一幕却更加令自己吃惊,没想到公子竟然要亲自抚琴!芷兰又回过头看了看苒熙,看来今日公子是找到他的知音人了,想到这,芷兰微微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一般,静静地等待着一场真正的琴技较量。
正当苒熙胸有成竹的准备落下最后一音时,却不料突然从上方传来一缕悠悠的琴音,这琴音不张扬,不狠戾,却像一股潺潺的流水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琴音一点点吞没,苒熙心中骤然一慌,不单单是因为这琴音乱了自己的节奏,更让自己心慌的是这琴音里竟然有多个音调自己从未听过,苒熙循着那琴音来的地方,看见的却是一位气度翩翩的白衣公子,那随着手臂轻轻摇曳的白色衣袖犹如渭水边的蒹葭,俊逸出尘。
公子升猛然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看着自己的美丽双眸,那双眼睛仿佛穿越了无数人潮,带着太阳的光辉射进自己的心底,公子升的嘴角笑意更深,却骤然加重了手下的力度。苒熙听到公子升这一声,猛然回过神来,苒熙心中多少有些气恼:没想到如此一个气度绝尘的公子竟然趁自己不备,妄想出奇制胜,哼!今日就让你看看我苒熙的厉害。
想到这的苒熙也不甘示弱,十指轮动,不断交替,犹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而公子升却不急,反而又重新轻抚琴弦,带着几分慵懒,带着几分随性,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苒熙的千军万马尽数挡在城外,听到这的苒熙心中更加着急,这公子升越是这般,苒熙越是拿他没办法,再加上他的琴音里有多处音调自己听不出来,便更加难以与之对抗,苒熙的心里一乱,指下的琴音也开始乱了起来,断断续续已经再难成曲调。
看到这的众人不禁大惊,本以为芷兰姑娘的琴技首屈一指,可没想到今日这个秦国人更胜一筹,更没想到的是这后来人的琴技居然比这秦国人又高出了不知多少倍,可谓是高深难料,今日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竟能有幸亲眼见识这高绝琴技,当真是不枉此生!
听到苒熙的琴音渐息,公子升也缓缓停了手,任凭最后一丝琴弦的轻颤飘落进众人的耳朵里。这时台上的芷兰却缓缓起了身,向苒熙微微福了身子,随后又向众人说道:“诸位,今日的琴技大赛就此结束,诸位请回吧。”
众人一听虽有些恋恋不舍,但是今日的琴技大赛也总算是不虚此行,便渐渐地都散开了,台上的苒熙见状,又回头看了看那把号钟琴,心中仍是愤愤不平,想抬头再看看那白衣公子,可是却不见了人影,苒熙心中多少有些失落,本以为今日终于寻到知音人,可是这一眨眼间人便不见了···
一旁的芷兰看着有些失落的苒熙,刚想开口却见公子升从楼上的台阶上缓缓下来,身后的落日将公子升周身染上金黄,就像是那从九天的宫殿上走下来的神祗,让人移不开眼睛。
正当芷兰想要行礼时,却被公子升一个眼神制止住并示意她退下,芷兰又回头望了望还在台上的苒熙,便微微低了头没再说什么就悄悄退下了。
公子升看着苒熙有些失落的背影,浅浅一笑,轻声说道:“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高绝的琴技,在下佩服。”
苒熙听见背后一阵温和的男声响起,便回过身,正是那高楼上的白衣公子,苒熙眉头轻蹙,这才真正看清了这白衣公子的样貌,不过也是十七八的年龄,却生的这般好看,而且论琴技还远远高于自己,苒熙抬了头,高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公子升微微作了一揖,沉声说道:“在下···升。”
苒熙看着公子升那双泛着光的双眸和微扬的唇角,心中不禁为之一动,脸上也莫名的有些发热,苒熙觉得不对,便轻咳一声勉强按下心头的悸动,走到公子升跟前,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不知苒熙可有幸,当请公子赐教一二?”
公子升微微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人儿,清冷了多年的心底犹如遇见盛夏的日光,开始变得盎然,看着苒熙清丽的黑色双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公子升弯了眼睛,笑着说道:“若姑娘不弃,升,愿为知音。”
苒熙的脸霎时一热,望向公子升,微微勾起唇角,轻轻点了头···
自那以后,苒熙便在这芷兰坊住了下来,不为别的,就为这每日能白吃白住还有知音人相伴,苒熙觉得这真是自己出游了快一年来遇到过的最大的好事。
可是对于公子升,苒熙只知道他每日都会来这芷兰坊,而且芷兰姑娘每次见到公子升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苒熙心中不免怀疑,并且自从自己住下来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把号钟琴,苒熙也多次问过芷兰关于公子升和号钟琴的事,可问了多次却仍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苒熙无奈也只好作罢。
这天,公子升照常来芷兰坊和苒熙论琴,一进屋子,公子升便将一枝木槿插进案几上的青铜瓶里,苒熙笑了笑问道:“升,这一连十几日你每日来时都带一枝木槿,就不怕将那花枝都折光了?”
“哈哈,能博熙儿你一笑,就算是折光了这临淄城的木槿又如何?”公子升缓缓走到苒熙跟前,语气里带着宠溺。
苒熙透过公子升,看了看案几上那枝开的正好的木槿,笑着问道:“可是你怎知我喜欢木槿?”
公子升耸了耸肩,轻笑道:“哦?原来你也喜欢木槿?我只是自己觉着这花好看,便觉得你也会喜欢,却不想竟这么巧···哈哈···”
“哼!我还以为是你知晓我也喜欢木槿才摘来送我的,没想到你···哼!”苒熙没想到初见时那个温其如玉的公子升竟还会有这么无赖的一面,本以为是他有心,最后竟是这般缘由!苒熙一时有些气结,便转过头说道。
公子升见状连忙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苒熙的头,柔声说道:“哈哈,好了好了,熙儿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一生气可就不漂亮了哦”
也是奇怪,每次自己一生气时,只要公子升轻轻拍拍自己的头安慰几句,苒熙就觉得可能再大的事情只要有他在也会没事,想到这的苒熙径自走到案几前,看着那枝木槿说道:“哼!那好,那就罚你明日起每日送我两枝木槿!”
公子升温柔地望着苒熙柔声应道:“好,好···”可是眼底的那份无奈和沉痛却显得愈加浓烈。
时间转瞬而逝,八月的临淄早已是荷香满城,可是这一边的芷兰坊里,苒熙却是一个人望着案几上空空的青铜花瓶发呆,这时只听有人敲门,苒熙连忙起身飞快的走到门前,却在开门的那一瞬晶亮的眸子霎时暗了下来,沉声说道:“是芷兰姑娘啊。”
芷兰笑了笑,将手里的两枝木槿细心地插在青铜瓶子里,轻声问道:“苒熙姑娘吃过饭了么?”
苒熙垂了眼睑,闷闷不乐的摇了摇头,有些担忧问道:“芷兰姑娘,你可知这些日子升去了哪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芷兰一听却转过身说道:“姑娘,你莫要担心了,公子不会有事的,许是近日有事,走得急了未和姑娘说一声,但是公子吩咐芷兰,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定要每日给姑娘送花过来。”
听到这的苒熙眼里突然有了一丝光彩,问道:“那他有没有说他去哪里了?何时回来?”
“这个···芷兰不知。”芷兰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一双秀眉紧紧蹙起,哑声说道:“姑娘,芷兰还有事,先退下了。”说完,芷兰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一边的齐国王宫里,一处别苑里挤满了开的正旺的木槿花,光线有些幽暗的屋子里却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床榻上的公子升面色苍白的闭着眼睛,一向舒展的眉宇却紧紧的攒成一团,川儿端着一碗汤药,眼睛红红的抽噎着说道:“公子,还是把这碗药喝了吧,若是再这样下去,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