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这一眼瞪起来跟铜铃一般的大,加上满脸的胡须拉碴,也实在吓人,竟看得曹豹心里咯噔一跳,头上冒了层虚汗,再也不敢瞧他一眼。低下头来,曹豹心里又是狂怒,暗道:“一个随从也敢如此猖狂,着实无礼,我竟然对他会生出胆怯之意,好没道理!”仰起头来,还想要哪里跌倒哪里找回场子,然而,那张飞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呢,还一直恶狠狠的瞪视着他。曹豹不干了,心下发虚,连忙将眼睛收回,为了掩饰心虚,连忙走出来,向陶谦拱手告辞。
陶谦也心知放曹豹和刘备两个在帐下也实在不妥,他能自己走开那更是求之不得,听他开口,他是没有二话,立马同意了。曹豹虽然受张飞惊吓,不敢与他直接对视,但心里一关总是过不去,总觉得场子还是要找回来,不然心里憋着难受。他回身时故意靠着张飞走,一擦身,想要用身子去撞开张飞。
张飞何人,早就防备着他了,没等他拿身子来撞他了,他就抬起一只手,将他手臂抓住。“嘿!”一声极其微不可闻的声响在曹豹耳边响起,曹豹甚至来不及反应,手臂就被他牢牢抓住,想要闪避已经是不可能了。他吃惊的抬头瞪视了张飞一眼,手上想要甩开,却是如被铁钳给夹住了,丝毫挣脱不得。
曹豹心下大惊,暗道:“这黑厮好大的力道,他拦我,难道还想要在大帐下动手不成?”如果真要动手,心知不是他的对手,但好在此时在大帐,身后还有陶谦,只要他开一声口,不怕陶谦不为他主持公道。曹豹想到这里,也立即放弃了挣扎,就要开口说话。张飞何等细心,感觉手掌中反抗的力气小了,他也是嘿然一声,手上一松,借力一摔。
噗,曹豹整个人本能的望前一送,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张飞立即是伸手将他手臂抓住,连忙道:“曹将军,在给谁拜年呢,此时尚早啊!”他一句话引得帐下人都是轰然而笑,可怜曹豹被刚才一惊,血色大衰,此时再被张飞一个嘲笑,更是气往上涌。想要开口责难张飞向陶谦诉苦吧,又被张飞给说了拜年的话,想要伸手大战张飞吧,好像自己这身身板在张飞手上过不了十个回合。曹豹一声不做,恶狠狠的瞪视了张飞一眼,转身就出帐了。
张飞跟曹豹之间的小动作刘备都有了微妙的察觉,更别说站在对面的陶谦了,刘备也不想跟陶谦帐下大将闹矛盾,连忙当着陶谦的面责备起张飞来。陶谦见曹豹走了,也不想把责任都怪在张飞一个人头上,弄的张飞不愉快,连忙打笑场,敷衍了事。他们这边商议着接下来的动作,不想帐外有士卒进来在陶谦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陶谦先是眉头凝着,后来是满脸喜色,先让传话的士卒下去了。
刘备早察觉他神色有异,便即开口问道:“不知陶使君遇到何喜事,以至让使君你瞬息喜上眉梢?”
陶谦哈哈一笑,看了刘备一眼,又扫视了众人一眼,扶案道:“这不但是我一人之喜事,还是玄德,以及我徐州乃至青州的喜事。”
“哦?”不但刘备笑开了,帐下其余人都笑开了。
连日都是大战,一直拿不下开阳城,众人已经是苦恼不堪了,没想到还有喜事能摊上,纷纷是向着陶谦问道:“不知是何喜事?”陶谦捋须一笑,盯着众人看了一眼,方才徐徐说道:“袁本初心急,逼着陈然之攻打北海。然而北海孔文举当初是跟陈然之他是有君子协定的,互不再犯,如今被袁本初一逼,不但陈然之犯难了,且孔文举他也怒了。孔文举这一怒之下,联合田楷田刺史,一同起事。陈然之被迫起兵北海,不想与孔文举一战,陈然之大败,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众人轰然议论开了,这可是一个大事啊,而且发生得如此仓促,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就连刘备,他也是一头雾水,连忙说道:“孔文举虽然是学富五车,声望在外,让他坐而论道,教授一些学问还是可以的,可要是让他领兵打仗,只怕非其所长。不然,何以有都昌之围?想来他就连一些蛾贼都对付不了,何以一出师就败陈然之?陈然之他的能耐想必我不说,在场众位都是知道一二的,以他的能力,如何会轻易败给孔文举?实是大出我之预料,只怕其中必然有诈。”
众人听来也是,纷纷皱着眉头,表示不解。
陶谦一看,哈哈一笑,说道:“这大家就不理解了吧?想来当初他孔文举本来是可以得到临淄之地的,可他为何突然又交出来,那还不是希望得一安生,妄想偏安于北海罢了。可袁本初这么一做,不正是在扇他的耳光,断他生路吗,他焉能不怒?有所谓庶人之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下缟素;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正是谓此也!”
“更何况,孔文举虽然不善兵,然他审时度势,在起兵之后立即联络田刺史,与他携手。想来以他二人之力,对付一个陈然之虽然说起来尚且勉强,但亦不能完全否决。想来马尚且都有失前蹄的时候,他一个陈然之,就算再怎么能干,也终是有算计不到的地方,被孔文举二人联手击溃,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原来如此!”众人听陶谦这么一解释,皆都是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刘备也是被陈诺在东平陵的一场伏击给打怕了,所以听到陶谦说陈诺会被孔融给击败,自不免怀疑,更加的不服。不过如今听陶谦一说,也是稍稍释然,加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否认不得,也只好表示理解。他想了想,问道:“那如今青州的形势……”
陶谦笑道:“袁本初能够经营下一个偌大青州,那还不是全靠了陈然之之力?可惜他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还妄想着先弄臭了陈然之的名声,让他在青州站不住脚跟了,再将他叫回去,好为他长子袁谭接手青州铺平道路。只可惜他是太过心急了,在没有任何准备下,突然下了这道命令,最后造成如今不堪之局面,那还不是他自己搬石头砸他自己脚,自毁名声?想来青州有个陈然之在,那才是青州,才是他袁家的地盘;如今陈然之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饭桶的儿子,如何能独撑局面,崩塌那不是早晚的事情?”
刘备眼前一亮,说道:“青州如果能够再次落入公孙将军之手,对我徐州而言,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本来,我还担心着陈诺站稳了青州,如今又插手我开阳之事,我等难以应付。可如今看来,这青州一乱,陈诺一失踪,他是自身难保,我等亦不必担心他对我徐州构成威胁。倒是,如今青州一乱,机会难得,我等若能迅速平定了开阳,再发兵青州,协助田大人等撵走袁绍所部,则青州安定,徐州自可无忧矣!”
刘备话里左一句我徐州,右一句我徐州,说来好像他就是徐州人似的,听得陶谦也是怪舒服的。他人倒是没有主意这些,反是被他的话给勾勒得美滋滋的。想来,他们也不难明白,如今徐州之不稳,人心之惶惶,除了臧霸在开阳闹事,更多的因素自然是来自于北面的青州。想来,如果青州都不保了,等陈诺坐稳了后,联手臧霸发兵徐州,则徐州之地只怕也是难保,是以不免衷心惶惶。不过如今听刘备一说,若能迅速平定了开阳,再发兵青州,趁袁绍腾出手来之前将青州拿了,则徐州自可高枕无忧,众人也是被他的构想给引燃热血,纷纷点头称好。
陶谦自然是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无故响应公孙瓒,亲自带兵去青州帮助田楷对付袁绍的。如今来自陈诺的威胁突然瓦解,他当然希望借这个机会,迅速的平定开阳,迅速的发兵青州援助田楷,以此奠定徐州的基业。他这里与众人商议得那是热火朝天,无非是组织最后一次之攻击,务必一举拿下开阳。
众人是信心满满,皆都是抢着要任务,有的甚至为了是先锋还是替补做着争执。陶谦这里正商量得热火朝天时,不想帐外又有东海来人,送来紧急书函。陶谦拆开看了,脸色立即暗了下来,以他善忍的脾气此时也是不禁大骂一声,差点就要发作了。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何以会能弄得陶谦如此神色,但都一时不敢言语,只看陶谦动静。
刘备观察了片刻,问道:“看使君如此动怒,莫非是东海后方出了问题?”陶谦哆嗦着手,看了刘备一眼,许久才长叹一口气,向他点了点头,同时说道:“我早知东海那支驻军动不得,谁想我这里刚动,下邳那边就有了动静……阙宣那厮,居然趁我东海人马空虚之际,突然挥兵北上,占我下邳城,又攻我东海。如今,如今东海形势如危卵,只怕这里我们是不能再呆了,需迅速回兵北海!”
他此话一出,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顿时轰得众人都是反应不过来。
刚才因为青州那边的消息而大喜,现在因为东海后方的消息……而大惧。
青州那边毕竟还好说,一时没有到火烧眉毛,所以他们尚能在陈诺攻打青州时坐得稳当;然而,北海就不一样了,那里不但是他们的大后方,且还……他们的家小都留在郯县城中,若是被贼人攻破了城池,则老小不保,他们焉能不急?
急如火烧屁股啊!
众人那是不再二话,把刚才攻打开阳的激情全都抛在了脑后,此刻只是一个劲的劝说陶谦务必要迅速,马上回军,他们是一刻也呆不住了。陶谦何尝不是,他还担心家里那两个孽子呢。如果说此时的局面,其他人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概也只有刘备不急。他能急啥?以前娶的两个小妾都在乱军中死了,小儿也没有留下一个,他急个啥?
虽然说刘备不急这些,但他还是有急的地方。他急如今开阳都被打成这副鸟样了,如果再轰一次保不定就能拿下,如果此时就撤兵,他能甘心?更不甘心的是,青州难得有了如此好的局面,也正是插手的大好时机,可如今看来,因为一个阙宣捣乱,什么都别去想了。这对刘备来说,焉能不急,焉能甘心?
他不甘心!
刘备拱手说道:“这阙宣备虽然不知他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不过,想来他只不过是群乱民,跟蛾贼无异,他仓促起事,也必是受他人唆使,未必有所准备。就算他一时趁着我东海兵力空虚之际拿下了数城,直逼我东海,我想也不足为虑。虽然说,因为开阳之战,使君你将东海驻军都调了来,不过我想使君在郯县附近也必留了一些人马,就算不多,也必能阻挡贼人一阵。再者,这郯县不是由陈.元龙亲自镇守吗?想来以他的机智,收兵郯县,暂时抵抗贼兵一阵也不是什么难的事情。只要他能抵抗一时,我等在走之前先拿了开阳,倒是再回去,岂不是更好?”
陶谦听来,连忙摇了头,说道:“如今的形势我焉能不了解?这开阳城已是瓮中之鳖,随时可捉;那陈.元龙亦深有谋略,有他镇守郯县城,替我的阻挡贼人一阵还是不难的。然而,奈何陈.元龙早在此之前身抱恙疾,如今卧病在榻,不能走动,如何再敢劳烦于他?”
“陈.元龙生病了?”如果是陈登生病了,那还真是指望不上他。不过,刘备一想到如今开阳城就在那里吊着,上不上下不下的,要是不能在临走之前解决了,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想了想,刘备又道:“可是……如果陶使君你就此放弃了开阳,只怕不妥!陶使君你想想,若是我等就此挥师东海了,就算能够在旬月之间迅速将这帮贼人给平定,可之后呢?无外乎再回过头来对付开阳这帮贼子。可到那时,还有那么容易对付吗?给贼人以喘息之机,让他们死灰复燃,到时对付起来又岂是那般容易的?!更何况,若是开阳贼人趁我军对付阙宣之际,暗中与阙宣联手,攻我之后,则我腹背受敌,将是如何结果?”
这个不能不考虑,众人被刘备一说,也是头大了。
“刘大人此言差矣!想来事情都有缓急轻重,若我等只一味贪图着一口气吃下贼人,以解后顾之忧,而置后方于不顾,到时就算是拿下了开阳又如何,将置我等妻儿于何地?”
听这声反驳,刘备是怒气填胸,差点没有发作。好在他忍耐的功夫做得够好,也不怒他,吞声说道:“如各位只顾自己妻儿死活,而不顾大局,备羞与言!”他此话一出,立即就有人反驳道:“我等顾妻儿,那是因为我等妻儿在后方,不能不顾。如刘大人你,虽然曾经讨过两房妻妾,奈何皆都死在乱军之中。现在想来,大概都是刘大人你为了大局,保全自己小命,将她们直接送给贼人了吧?”
轰然发笑,左右也是跟着起哄。
刘备脸上立即是出现了一条黑线,也不看说话何人,闭口不语。倒是他身后关张两个已经是动了怒了。关羽还好,大哥没有发话叫砍谁,他也不好砍谁。倒是张飞首先忍不住,哇呀呀一声大叫,就要抓矛劈刺说话那人。
刘备来陶谦军中除了得到陶谦待见,其实说来很是可怜,根本就得不到他人重视。一个曹豹整个跟他怒目就不说了,其他人也只是因为陶谦的原因,跟他逢场作戏,也根本看他不起。再有,张飞先时随大哥跟着陶谦回郯县时,曾喝醉酒,酒后说了些不该说的,将他大哥曾为了逃命丢了两个妻妾的事情漏嘴说了出去,以至帐下哄传无人不知了,他们对于刘备的为人也就更加的鄙视了,也难怪一旦有人说出此事,其他人都是这个反应。
刘备心里自然是最明白他此时微妙的处境,也心知要想立足徐州,周围的这些大爷们不但一个也不能得罪,反而得哄着他们,让他们开心。若是让张飞这一矛杵得结实了,杀了任何一人,也必引起他人忌惮,那他要想立足徐州,只能是做梦了。所以,他此时不但是要咽得下这口气,还得阻止张飞行凶。
“三弟不可!”
张飞何等大力气,又是盛怒之下,这一矛杀出去也是带了十二分的力道。刘备突然伸手去夺,只差点将他也给带倒。张飞骇然一惊,连忙收回了长矛,高声叫道:“大哥,你这是!”
刘备抓住张飞手中矛不放,咬牙道:“你这混货,不得我命令便要行凶杀人,是谁教你的?你难道就忘了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这做人,首先讲究的是兄弟之义,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我刘备再浑,也知道这个道理,为了手足之情,就算是死,那也是值得!更何况,是为了保全兄弟之义,牺牲一两个无用之妻妾……又能算得了什么?倒是你这混货,如今日杀了这里一人,坏我义气,我为公不得不杀你以谢众人;可同时,杀了你,坏我兄弟之义,我又不得不以死以追随兄弟于底下。兄弟你这一怒,害杀数人,你之心何忍?可知错了?”
“这……是三弟错了!”张飞低头,实在无言以对,就是旁边关羽听来,亦是重重点头,几乎就要被刘备这句话感动得眼泪哗啦直流了,看来他没有跟错人啊。那旁边人等,听刘备话里的意思,好像他当初之所以杀妻妾,那全是因为保全手足之义,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如此一来,不但刘备当初的举动无可厚非,反而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了。要知道,汉时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地位可言,是男人的附庸品,而兄弟间的义气,则往往渲染到一定的高度,得人敬重。也是难怪,刘备的这番话一说,立即打破被动局面,不但得到众人原谅,且还对他其人有了一定的肯定,这场翻身仗,可谓打得是漂亮至极。
陶谦一直没有说话,不代表他不闻不问,反而是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在场外不断的审度着刘备。
众人以妻妾事来刁难他,如果是他人,大概也早已怒了,就算是修养好的,笑着解释几句罢了。可刘备,他不但将自身的怒气强压了下去,且还将这个本来不利于他的传言,用责备张飞的口吻,间接的说了出来。他这一席话,不但是一句解释清楚了,得到了他人理解,同时还宣扬了他的义气,得到了兄弟的支持,可谓是一箭双雕。
不,应该是三雕。起码,他这一席话,同时说到了其他人的心里,让他刘备仁义的名声同时远播了出去。看来,这刘备的隐忍功夫不但可以,天下无人可敌,且他这副厚脸皮,只怕也是我辈之中的翘楚。
在这一刻,陶谦心里一动,暗道:“刘备此人实在不简单,难道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我若能善用他,则我徐州之福。”陶谦想到这里,哈哈一笑,连忙打断众人的哄嚷,说道:“我看玄德此前提议不是没有道理,我若就此回东海,实在心有不甘,不如在回去之前,再对开阳城进行最后一次攻击。若攻下则罢,若不能,立即退兵。想来,这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诸君且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