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大概也见过各地风光,但总无心去欣赏。这一回跟在裴忱身边,总算不用担心旁人来追杀,一路上倒是活泛了不少。
他身上的魔气被裴忱和征天合计了一回以后,为他新创一门功法,专引渡身上魔气为己用,故而弃天现下进境飞快不说,从前看着身上几分阴森之气现下也几乎消弭不见,便是个寻常少年人的模样。
师徒俩这厢倒是轻松愉快,灵月阁却是一派愁云惨雾。
是夜,苍枫晚也不避讳些什么,便在雪无尘塌边坐着。
他腰背挺得笔直,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本来屋子里是该有侍女的,阁主总归要有阁主的排场。
但是人此刻都被遣了出去,因为有许多东西都不是旁人所能看见的。
苍枫晚的名字里有一个晚字。
但是他其实很不喜欢夜色,因为夜晚会让他想起很多东西,譬如说名为光明却对他和雪无尘而言是天下至暗之地的那个地方,那里的夜晚总是杀机四伏的,他要担心同伴忽然对他和雪无尘下手,那是大光明宫训练杀手的一种方式,让那些少年人彼此厮杀,百中甚至千中取一,活下来的人才能是最优秀的杀手。
这是西域人尽皆知的秘密,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大光明宫,有的是笃定那样能让自己得到更多的明尊庇佑,有的是因为无力抚养。大光明宫在这件事上一直是坦坦荡荡的,会有人因此深恨大光明宫,也会有人为此更加敬仰明尊。
从那地狱一般的所在出来后,他和雪无尘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安稳地睡上一觉。他们会在梦里无数次惊醒,梦见自己心脏已经被一把匕首穿透。
那本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可是如今雪无尘像是又回到了那段时日。
苍枫晚听见了雪无尘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他在心里默数,不过五息,便听见雪无尘大叫一声翻身坐起。
苍枫晚袖袍一挥,点燃房中烛火。
他做这件事仿佛已经是熟极而流。
“那是梦。”苍枫晚低低道。
雪无尘拼命地摇头。
“不!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你每天都会做这个梦。”苍枫晚探身过去,将雪无尘额头上的涔涔汗水擦尽。
“每天都不一样,她每一日都在等着我,计算我剩下的时日。”雪无尘伏在塌上,渐渐浑身战栗。“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如果一直在她手下,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苍枫晚看着雪无尘,眼神渐渐晦暗。
他那一瞬间很想把雪无尘抓过来狠狠地摇晃一番,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都摇晃出去。但是看见雪无尘此刻摇摇欲坠的姿态,他伸出去的手便转而轻轻落在了雪无尘肩上。
“你自己想一想,你愿意么?”苍枫晚似是在问雪无尘,也像是在问自己。
他当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雪无尘——他此刻有些拿不准。
或许雪无尘是被他所裹挟着做出了那个决定,虽然那本该致命的一击是雪无尘下的手,但是他还记得雪无尘的手抖得有多厉害,从此雪无尘不大愿意见血,他知道那是为什么。
果然,苍枫晚不曾听见雪无尘的答话。
他只是听见了一声低低的抽泣。
雪无尘知道自己不该哭。
灵月阁的阁主,在外人面前落泪,那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也许他一开始就不该做这个阁主。他本想要的只有现世安稳,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他想起自己扶着浑身是血的苍枫晚来到百越的那一天,上首的女子本给他的感觉很像镜君,一样高高在上,只是她是个成年女子的模样,妩媚而威严,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头上银饰寂然无声。
止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为什么要保你们?”
那也是止水在被关入圣湖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那个时候她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唯有头还昂着不肯低下。
为什么呢?
现下雪无尘也很想问了。
问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至于日日都要受折磨。
雪无尘终于又开口说话,他努力叫自己显得镇定一些。
“你不是写了信么——那小子如今在哪?他该知道,圣湖要是守不住,大家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