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恂急着离开是因为应京城里正在大乱,裴氏的旧宅之中已经没有了藏书楼,便再也不会有人保护或者监视,如果裴恂不尽快回去,谁也不知道那宅子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大晋八王乱起,都源自于先帝一颗头颅。
八王先是互相指责是对方指示裴家余孽复仇,又说这颗头莫名失踪莫名出现是自己政敌的手笔,谁也说服不了谁,谁都证明不了自己是清白无辜的那个,发展到最后便成互相攻讦,文斗变为武斗,好容易有人想起给林三浪草草下葬,至于被悬挂起的萧陌君与洛尘寰的人头,也捎带着被人拿去一把火烧了。
这时费展终于注意到裴忱身后跟着的弃天,他颇为好奇道:“这小娃娃是什么人?”
“我刚收的徒弟。”裴忱笑道。“他叫弃天。”
费展一径唏嘘道:“一转眼却是你也到了收徒的年岁,不过也是,若是你都不收徒弟,这天下还有人有资格将养徒弟么?”
裴忱含笑道:“您这一身本事,其实也应该收个徒弟的。”
费展却如临大敌一般挥手道:“我可不做此想!我这一身本事大半是从楼中带出来的,不会再传与旁人,还是同我一起到坟墓中去为好。”
裴忱本也没想劝他收徒,不过有感而发,故而并未在此纠缠。费展说是叛出镜花楼被世人视为左道旁门,其实同真正的千山中人还有些区别,他对千山了解不多,倒是江南岸在千山之中混迹许多年,知道弃天身上那个铃星的名号。
他甚至还见过弃天一面,不过少年人的身量面目时常变化,他一时间也没能确定,还是盯了弃天好半晌才犹疑道:“你是铃星?”
弃天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便要躲避,然而却想起自己此时是有了师父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堕了师父的脸面,便只好还站在原地。
他的神情有些郁卒。
他早该想到的,他摆脱不了那个凶煞的名号,还是会有许多人惧怕他,视他为不详,或者还会有人劝师父不要收自己为徒,免得横遭不测。
然而他却听见裴忱的笑声。
“好眼力,我也是今日见到他,才知道千山里有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号。不过他颇对我眼缘,往后便是我的徒弟,什么铃星不提也罢。”
江南岸犹豫道:“旁人倒也罢了,只是铃星这个名号的由来便是因为他身带不祥,没听说他主动去杀什么人,却有许多人因他横遭不测。”
裴忱笑了一声,道:“那是因为他出生的年月不对,身上沾染了一丝魔气。我要自称魔君,可不是光为了听着威风,总归我敢保证。他身上这魔气从此不能作乱危害旁人,便是他
自己想也不能够。”
旁人听这后半句只觉得莫名其妙。
弃天却只觉得感激。
他其实也有过担心,便是从今往后自己身上所谓魔气得了收束能不再危害旁人,也保不齐更多的人不信,若是有人同他有过交集又遭了不测,那些人又会怎么想怎么说?
裴忱这句话便是在为他作保。
江南岸听出裴忱坚持,当然也不会再劝,却问道:“你是魔君,如此,他便是少君?”
这名号却叫裴忱沉默了一瞬。
他想起另一个被称作少君的人来。
这一瞬他难以抑制地出了神,好在及时地意识到如今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发怔,江南岸还在等着他的回音。
“不,便喊一声公子罢。”裴忱叹了口气。“少君这个名号......”
他没有再说下去,也不指望旁人会明白。
满室里陷入一阵静默。
半晌,裴忱转而问道:“帖子都发出去了么?”
他问的是从他进入大殿后便没说话的刀无当。
刀无当当即答道:“已经发出去了,只是不知会有多少人来。”
提起那帖子他其实隐约有些心惊。
裴忱不止请了千山各派前来观礼。
他竟要把帖子广发给天下名门正派,也不知那是请帖还是挑衅。刀无当有心阻止,裴忱在他面前可没那么随和,是以刀无当最后还是按着裴忱的意思把帖子都发了出去。
这像是个疯子的所作所为。但最可怕的是,裴忱并不是一个疯子。
帖子都是裴忱亲自写的,刀无当当时在一旁等着,看他脸上挂一点嘲讽的笑意饱蘸浓墨一字字写就那些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