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开口,声音竟然已经几分嘶哑。
“入棺?可入了棺,人便是真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都不敢说话。
还是倚清秋半晌自己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
“是啊,不管魂魄散还是不散,人都是已经死了。”
看着他失魂落魄模样,谁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还是裴忱去镇甸上寻了个棺材铺,他毕竟做过游云宗的弟子,对周遭幻境要更熟悉些。
只是倚清秋说什么也不让旁人来碰白棠的棺木,他自己将之背在身后,虽模样远看着滑稽怪异了些,到底没人敢笑,而且这一路上也不过是山野小路,不怕这怪模怪样引来旁人警觉。
说来也要感谢游云宗所在之地偏僻,碧城同百越接壤,从百越借道而行在素日里看来是迂回曲折了些,因为百越境内多毒瘴蛇虫十分难行,可是如今南晋境内处处定然是天罗地网要搜捕这几个叛国逆贼,况且一行人既不怕毒蛇猛兽,也不怕那些修行不成而另辟蹊径的蛊师之流,故而从百越借道倒是成了不二选择。
百越境内看上去倒同他们先前来时无异,只路上听说那位百越王近年来愈发觉得心力交瘁,一应事务都已经交予龙鸾公主打点。龙鸾公主当年险些叫雪无尘掳走做了祭品,只怕比起旁人来对灵月阁是更为不满,由她来监管国家上下,灵月阁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
顾忘川听得这些传闻,才恍然为何蔡璋近年来时常显得惴惴不安,原来是自家后台都快倒了去。说起来,这龙鸾公主还承着裴忱等人一份情,只眼下没人有心思去找那位公主殿下叙旧罢了。
到昆仑那天也是个好日子,八月十五的月圆夜,凡人得一份团圆,而他们几个旁人眼中风光无匹的修者,却各有各的伤心孤单之处。
裴忱站在昆仑山之下,反倒是有些近乡情怯。
他知道,流言的速度远远胜于他行走的速度,此刻昆仑山上大抵是流言漫天。顾忘川跟方小七本不便出现在昆仑中人面前,尤其顾忘川,人人现下都知道他是九幽帝君,也不知他为何不即刻返回朝中去安定局势,硬是要护送几人来了昆仑才肯告辞。
于是便只剩下裴忱跟倚清秋两个人往山上去。
倚清秋看出裴忱胆怯,裴忱也看出倚清秋不安。
他说得痛快,然而救人是情分不救人是本分,昆仑凭什么真要去救一个素味平生之人?
“清秋兄弟,你可是担心我师门不肯施救?”上山路上,裴忱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倚清秋苦笑一声,道:“正是。不过我想好了,要是昆仑仙师们不肯援手,我便在山下长跪不起——只我等得,阿棠的魂魄不知等不等得。”
白棠尸首叫方小七那颗珠子保护得倒是很好,一路上并没腐烂的迹象,然而日日探查她魂魄,却的确愈发虚弱下去。这催魂掌古怪得很,连征天都一筹莫展,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征天生来就是更懂得如何去毁灭的,他倒是很想救人,可除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旁的都不擅长,偏生白棠的魂魄是再受不起什么‘毒’了。
“你呢?担心被赶出来?”
“倒也不担心。”裴忱叹了口气。“我已经习惯了漂泊流离的日子,便是被师门赶出去,那也不是第一次了。昔日游云宗的事情,你总也听说过,我只担心我师父被我连累。”
更多的他没有对倚清秋说,那近乎于家丑,想必凌云也不愿意叫旁人知道。
还没到山门,裴忱忽然听见草丛里一响。
他立时警惕起来,低声问道:“谁?”
却是霄风从草里钻了出来,一见裴忱脸上神情是相当复杂,悲喜嗔怒都夹杂其上,裴忱见他这幅模样心下一沉道是不好,门中上下定然都听到了传闻,还不知是走样成什么的传闻。
“小师弟。”霄风踌躇了一下,道:“师父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回来了。”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听见这话裴忱还是觉得眼前发黑。
他默然一瞬,哑声问道:“师父是要把我逐出师门了?”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去怪凌云。
自己这位师父,做的已经远超一个师父该做的事情。
可霄风却猛地摇头,道:“师父说传言不足信,他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便是不信你也该信你爹,所以你还是他的徒弟。但是这山上情形你也清楚,你身怀了什么东西你更是清楚,故而我们轮流来此守候,大师兄当年能反下山去,可你却不能全须全尾出去,好一点废除武功,坏一点只怕......”
只怕什么,他没能说下去。
裴忱本也没打算走,但他还没把拒绝的话说出来,便知道自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我道是谁入夜还在山下胡混,原来是云师弟门下,你们可真是愈发地胆大妄为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