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七也是个急性子,但或许是因为惦念了此事太久,竟难得能耐下性子来听这慧法大师讲话。
慧法也没再卖关子。
“多年以前,裴氏卜卦得了一则谶言,说这一代的裴氏子弟乃是一对双生子,然而若都将养在裴氏,定然会招致祸患。彼时裴氏主母正在孕中,等生下来果见是双生子,且还是一男一女。本来是极为难以取舍的局面,这时候贫僧的师父却恰好路过,说那女婴是同西方有缘的。”
裴忱知道这不大合时宜,却还是险些笑出了声来。
这话也幸而是对着裴家人说的,裴氏上下见多识广,也知道这些人所谓的西方是个什么东西,要是搁在寻常人家说不定便以为是要咒新生儿早早驾鹤西去,抡起笤帚把人打将出来了。
他旋即又有些疑惑,问道:“我听说灵台寺并无女弟子。”
“有是有的,只是不在灵台寺中。”慧法叹息道。“但这位裴施主又有些不同,她天生佛骨,实在是叫贫僧的师父不忍拱手让人,便取了个名号叫慧矣,养在灵台寺中,只当也是男子。”
这个矣字居然是这么来的。
然而慧矣两个字细细品鉴来也叫人觉得不大舒服,总有种慧极必伤之感。但还没等裴忱问出自己心头疑惑,慧法便已经替他解答了。
“当初也有人说师父这个法号取得不太好,叫人觉得会是月满则亏,然而师父说慧矣这一生本就是盛极而衰的命数,她若是修的好,便能归于西方极乐,不然也注定是在世上极为短暂地走一遭。后来裴氏给这女婴取名,便也用了这个矣字。”
原来如此。
裴忱只不知自己这素未谋面的姑母究竟是不是如此聪慧,知道自己的一生将是什么样的,那对她而言似乎有些不公平,但是世间不公平的事情本就很多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慧法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甘,倒是反过来劝慰了一句道:“慧矣虽已经不在,不过在这人间一遭,她倒是没有什么遗憾。”
裴忱应了一声,却应得有些不以为然。
能真没什么遗憾么?裴氏虽然教养子弟严格,却终究也是不曾在衣食住行上苛待了他们,这屋里的一切看着都如此简素,更不要说灵台寺的戒律里还有什么不食荤腥一类,她这一生几乎可以用苦寒来形容,如何会没有遗憾?
但当着慧法的面,毕竟不好指摘这灵台寺的戒律如何如何,于是裴忱只好转而问道:“那我师父又怎么拿到了这一串玉珠?”
“男女知好色而慕少艾,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慧法双手合十,神情悲悯。“那时候徐施主还不是游云宗的玄霄长老,是个偷了东西叫人追杀的乞儿,误打误撞翻进灵台寺来,同慧矣相遇。慧矣出手帮了他一回,又替他指点迷津,两人就此熟识,于是慧矣想出寺去。”
裴忱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他不清楚自己是在为谁鸣不平,是在为姑母还是为师父?他想不通。
“你们不准她出去?”
“并非如此。”慧法对着裴忱这不大客气的问话,却依旧是那样悲悯的神情。“一切都是天意,天意难违,世上恐怕没有比裴施主更清楚这一点的了。”
裴忱从没觉得这四个字那么扎耳过。
他只好追问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慧法叹息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慧矣却是将这两样都占全了,她一病不起药石罔效,虽说是修行过的,也终究未曾逃过生老病死。”
“什么样的病,能要了修者的命?”裴忱不信,他反问道。
慧法深深看了裴忱一眼,道:“裴施主须知道,这修行之人并非无所不能,也并非百毒不侵。当初是徐施主中了毒,慧矣一定要替徐施主拔毒,只这毒来历太大,对外也只能说是病了。”
“是什么毒?”裴忱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世上能伤到修者的毒,其实不是很多,能从一个人身上让渡到另一个人身上的,便更是寥寥。那一瞬间他已经把自己所知的几种都想了一遍,每一种都能代表一方势力,可是他师父当年应该也不过是游云宗的一名弟子,谁会用这样的毒去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