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有时候却传得比人的行动要迅速许多。
“大人,联军那边有动静了。”有人为付长安呈上一卷密报。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连同面目也在袍服中辨不清楚,然而风起时吹动着衣裳将那张脸堪堪露出来,竟是多年前随九幽仓皇而去的碧霄。
他竟是没有留在九幽,而是跟在付长安身边。
“他们果然去了。”付长安接了密报来扫视两眼,冷笑一声。“也是,时候快到了,我们当然等得起,他们却等不了许久。”
他的话像是在讥嘲,又像是在叹息。
“我主苏醒乃是大势所趋,这些人不过螳臂当车,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我本以为世上该有些聪明人,可惜,有是有,终归太少了。”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神色依旧是悠然自得的,甚至还继续对着一面铜镜检视自己那些身上狰狞的图腾,那些东西不知是什么时候被绘上去的,铁青的颜色反倒是成了这具身体的基调,显得偶尔显露出来的皮肤本色愈白,他缓缓把手放在了自己左胸处,那里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是一道陈年伤口,被一把剑横斩而开的。
他知道裴忱此刻就在那支队伍里。
他也知道那些人防着的是他的师父,他如果去,很有可能报这一剑之仇。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付长安知道自己已经让那位大人等了太久,好在不完全算作白等,那位大人的某些力量还是透了出来,现在师父大概依旧以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再相遇,便是再多的复活手段也挡不住他将之毁灭。
只现在看来,他不必亲手弑师。
那毕竟是个不大好听的名头,人总要活得聪明一些,就算新的时代将要到来也是一样的。
“我们要跟去吗?”
付长安摇了摇头。
“不,我们要北上了。”他面北而立,不知想起了什么,笑意竟有些愉悦。
“比起师父来,我现在更想见着自己的师兄,只是不知他见到我,又会作何感想。我只希望他也是个聪明人,可现如今他是北燕之主,大概也要为所谓天下苍生计......真是可惜。”
手下人皆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谁都知道大人在提起自家师门的时候最好是什么也不必说,便是他问话也最好别答复,否则大抵便是个死的下场。
付长安转眼,看见手下人噤若寒蝉的模样,不由得笑意更深了些。他从一旁招来一件玄黑大氅将自己遮得严实,于是总算有胆大的敢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付长安身上新得的那些东西像是脱胎于南疆秘术,然而比秘术更可怕,似乎真能慑人魂魄,但付长安总说它真正的用途不在于此,谁也不知那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他走上前两步,将手覆在当先一人的头顶。
周围人的头都埋得更深了些。
他们似乎是在跟着一个疯子做事,但实际上这些人在旁人眼里大概都是疯子,他们本是修者,是人族的顶峰,在当今世上本有至强的力量,可以做许多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他们却不甘愿这样的一生,觉得人世不该如此,天道不该当头。
故而他们是那样热忱地希望能有一个全新的时代到来,现在曙光似乎已经显现,若大人所说非虚,眼下的一两条人命的确算不得什么,旁人都说人生苦短,他们到如今却只恨生命太过漫长,若是真以一死而撼天道分毫,则算死而无怨。
付长安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此刻显着分外的严肃,不像是个搅弄风云的阴谋家野心家,更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虽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信着什么。
付长安的手在那人颅顶上虚点了几下,像是凌空画出一个古怪的符号来。众人似乎有所觉一般当即跪伏而下,像是一片迎了风的麦田,只不过目之所及尽是黑色的,像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夜幕。
只有付长安还站在原地,他的身影竟显出一点孤凉。
他低声道:“天道不仁,魔渡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