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忽而有了个很大胆的想法,他看着镜君的眼睛,镜君则微微不解的回望。她不知眼前这少年何以忽然有那样勇毅的眼神。
“我要出千山,但举目茫然,只有求您相助。”裴忱道。“我愿入昆仑,去一探落魂阵的究竟。”
那一瞬间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下来,四面八方的压力巍巍然如山之倾,叫他几乎支撑不住弯下腰去,他不愿弯腰也不愿低头,挣扎着依旧抬眼,内腑受了创伤嘴角流出一丝血,又叫他不以为意地拭去。
他前一瞬还觉得自己要尽力掩藏最终的目的,可看着那双洞若观火的眼,却又觉得世事在她眼前洞明,反倒是说出真相还有一线希望。
这是有些冒险,可他相信自己命不该绝于此,他从不是早夭的命数,便是卜者不能自卜,便是星辰之力叫他命轨扑朔迷离,这样简单的事情总该不会出错。
“你的骨头比昆仑人要硬。”镜君嘴角有一丝讥诮的笑意。“你知道大光明宫若是抓了昆仑的人,会如何做么?”
她语气轻柔,像是不过在讲一个故事,阿尔曼也面带冷笑,好像指望看见裴忱惊惧的神色。
“我们与昆仑向来势不两立,他们阻我东渡之路,明尊的光芒无法广照四方,昆仑那位剑仙借着落魂阵伤我,叫我奈何不得他,可毕竟他是有徒子徒孙的,抓一个便杀一个,头骨都垒在明尊的御座之前。”
“想来是会很壮观。”裴忱看上去竟还饶有兴趣,他没有颤抖也没有嫌恶的意思,只淡淡道。“我只在史书上见过记载,说昱朝此前曾经以战俘头颅建起这样的高塔,想向四海八荒展示自己的功绩。但大光明宫那样僻远,又如何能震慑世人?”
“我以为你会怕。”镜君眨了眨眼睛,她的神色竟还是一派天真的,因为天真,反而显出更甚的残忍。“你不怕自己的头颅也在其中么?”
“我不怕。”裴忱摇了摇头,在阿尔曼杀意凛然的眼神中缓缓道。“因为此刻的大光明宫,只怕您是进不去的。”
裴忱的眼睛一贯很毒。
一个卜者,除了通晓典籍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样,是要会察言观色,有了这一样,便是江湖术士,没什么真本事的,也能藉此被凡人奉为神迹,裴氏当然不屑于招摇撞骗那一套,然而要算人命数,也要先能观人,人的命数,除了上天定下之外,总与人自己的脾性经历有脱不开的关系。
阿尔曼和镜君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此处大抵已经离大光明宫很远,毕竟听说大光明宫是在雪山之中,此地离终年落雪却也还有些距离,镜君身边只带着一个亲信,以几乎是惶惶然的姿态来此,除了是被迫离开大光明宫之外,还有旁的什么解释么?
他不必与镜君说自己是怎样猜出来的,只定定地望着镜君,等她亲口确认。
镜君低低的笑起来,起初笑声还很低,后来渐渐高起来,孩童的声音比成人更加尖锐,大概能传出很远,阿尔曼脸上有一瞬的犹豫,似乎是想要劝阻镜君,这更从旁作证的裴忱的猜测。
“看来,大光明宫之中有些变故。”裴忱叹息了一声。
他觉出阿尔曼炽盛的杀意,但他没有畏缩,没有镜君的命令,阿尔曼不可能出手,而此刻镜君还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也不可能要取他性命。
只吓唬他一下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人与人之间交锋,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在气势上压过对方一头,是谓先声夺人。
“在此地割了你的头颅,一样能上告明尊。”
“可是您已然不是明尊的代言人。”
裴忱的话可谓是胆大包天,也不怪阿尔曼一瞬间拔剑而起,剑锋快若闪电地袭来,裴忱不避不让,那剑就在裴忱颈边毫厘之处,剑气已经将裴忱面皮刮开一道血口。
血从颊侧流下,裴忱并不去擦,他甚至没去看阿尔曼。
“这是你第二次伤我了,可你依旧不敢杀我。”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阿尔曼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没得到命令,自然不敢。况且杀了我,你们也要继续奔逃,甚至可能要不久之后便来陪我。”裴忱冷笑起来,他少有那样强硬的姿态,镜君的眼里也有冷芒,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眼前这胆大妄为的小子就会人头落地。
可他说得对,杀他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