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裴忱自己对这话没什么底气,他毕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是这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心下忽然微微一动,有了一种洞悉明悟的感觉。
那幻影被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凝定在了当地。
“是么?果真如此么?”
裴忱没有再回答,他知道眼前幻影不过是在自问,然而发生的一切是已经发生了,若他出得这镜冢去还能寻得费展,没准能劝他将剑毁了,将魂魄放归去寻来世,而如今他所求不过是叫幻影溃散,让他过得这条甬道去。
幻影蓦然仰头大笑起来。
“若你真对自己如此有信心,便去看看罢!去前面看一看,你的愿望又将变成什么样子!”
“我的愿望?”
即便是裴忱,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也有一瞬间的心动。
只是他很快便清醒过来。
因为他不是为此而来,他本就没有抱着这样的希望,而且他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所在,即便是有那易于实现的愿望,只怕也会被那恶念所扭曲,不知以怎样古怪的、甚至会叫人追悔莫及的形式实现。
裴忱可以说是被征天诓骗到此地来的,他根本不知道镜冢还有一个这样的传说,不知道镜冢能实现人的愿望。想来镜花楼封锁了这消息,只不知道费展是从何处得知,这倒也不能算是敝帚自珍,毕竟愿望二字对常人来说是那样虚无缥缈又叫人趋之若鹜,若是知道世间有个地方能够实现人的愿望,那么无论这后头潜藏着多大的危险,都能叫人为之疯狂。
于是他只冷笑,看着眼前的幻境崩塌,看着那个幻影忽然扭曲为一道门户。
裴忱知道,这门户后头就是那所谓原初的恶念之所在。
“我本以为你要设立更多的关卡来阻止人的窥探。”裴忱对着那扇门户朗声道。
门内没有声音,仿佛里头的寂静也是亘古不变的,但裴忱知道那不过是假象。他跨过那扇门户的时候,感受到了与当初从水中进入镜花楼时一样的错觉,于是他便知道这又是空间上的变化,这也证明了此地大概真是镜冢的核心,其所用的力量与镜花楼存世的依仗是同根同源。
裴忱几乎觉得时光是倒流了。
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华美而肃穆的棺椁,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看着费展的回忆,而是亲自站在了那棺椁之前。
亲身看着,仿佛是比在幻境中更为震撼人心的。
然而裴忱眼底却只有戒备之情,没有丝毫的目眩神迷。
“即已来到此地,为何不拜?”
裴忱听着这个已经有几分熟悉的女子声音,不过报之一笑。
“我无所求,自然便不必拜。”
人,似乎生来便是比神魔要低上一等的,故而见到了唯有屈膝折拜。
然而裴忱正是为了灭魔而来,这神魔纠葛共生的存在自然不足以叫他去拜,况且便是对上真正的神,他或许也不屑于去拜。
神魔之上,还有真正虚无缥缈的天道所在,即便是强大如神魔,也不过生在这天地之间为星辰所照耀,逃不开既定的兴衰,是以才会有人治的兴起。
“若无所求,缘何会来到此处?”那女声不见恼怒,只是几分森然。“如此狂悖,该受天罚!”
这里与外界并不相通,但随着话音落下,裴忱耳畔真有闷雷声响起。他脸色微微苍白下去,却依旧直视着那流光溢彩的棺椁。
“一言不合便降罚苍生,那么,你便不是神。”
这或许是裴忱一生里胆子最大的时候,也不知是真相给了他勇气,还是方才替费展的那点不平之心变成了现下的莽撞热血。
“既然不是神,我便更不用拜!若真说我有所求,我求的便是剿灭此地的恶念,真正还这镜冢一个清白!”
裴忱只感觉周围有惊涛骇浪向他袭来,那样强大的力量叫他几乎不能呼吸,可是他依旧勉力喊出了他想说的话,他看见征天的手点在他的眉心,叫他的声音能与棺椁中的存在相抗衡。
“若真要问我何谓正邪,在此时此地,要扭曲世人愿望的,便是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