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镜面上闪过一丝浅浅的白光,而后像被风拂过的水面一样泛起了涟漪。
镜子里一切其余的景象都消失不见。血红的天地与盘踞的黑龙化为泡影,唯有正抬眼望向镜外的另一个裴忱愈发清晰起来,他从镜中缓缓浮出来,沉默举剑。
除了那身血衣之外,他身上的每一处无不肖似裴忱,裴忱看着这镜中人也寻不出什么破绽来。
裴忱看着那艳烈的衣裳,几乎有些晃神。
他笑问征天:“难道来日,我会将你的衣服拿来穿上?”
征天的声音先是有些气急败坏,而后又转为了疑惑。
“无稽之谈——你竟不怕么?”
裴忱已大概猜到了这镜冢中凭空出现的影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对着另一个气势汹汹的自己,也没有急着拔剑相向。他只笑吟吟道:“看上去这镜子是在展示我的未来,然而它只不过是在展示我的恐惧罢了,我最害怕的那一个未来将会成真,但我的命运连星辰都不能界定,区区一面镜子又怎么敢下定论?”
然而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点恐慌。
他的确很害怕自己会真的变成这幅模样,不得不说,临江别那与所见分毫不差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前车之鉴,那卷残破奇诡的功法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厉害一些。
大概是察觉到了裴忱心里暗藏的那一点恐惧,血衣的裴忱举剑劈砍,用的不是裴忱所熟知的剑法,而是走得更轻灵奇诡一条路子,那一瞬间裴忱似乎在周围看见了无数个自己,摆出不同的剑招来,每一招都足够致命。
裴忱的眼睛还不足以看破眼前的幻觉,这也不全然是幻觉,更多的是镜中人快到了极点所留下的残影,所以裴忱张开双臂,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真气爆发出去。
他知道这决不能挡住镜中人的攻击。
镜中人看上去气势迫人,然而走出来的一瞬间便已经降为了和他一样的六窍,或许是这镜冢的规则所致,所以他这一击也不过是六窍的威力,虽然对到裴忱分散在四周的真气上,是以点破面定然能长驱直入,然而裴忱也不是没有后招。
虚影混不受力,透真气而入,而真正的镜中之影却有一瞬间的停滞。
裴忱没有去挡,他猛地伸手,握住了从镜中而生的那一把罗生剑。这剑虽应该是虚影,却也像真正的剑一般锋锐。
“世上只有一个裴忱,也只有一把罗生剑。”裴忱手上是淋漓鲜血,他整只手看上去都要被切割而下,然而他不肯松手,只是低低地冷笑。
征天本可以出手的。
裴忱身边有征天,征天在镜中却没有倒影,那把假的罗生剑也不过是徒有其型,若征天出手,这镜中人会瞬间败退。
但他只是负手在一边看着。
裴忱握住那柄剑的时候,征天眼里才终于闪过一丝震惊的颜色。
他看着裴忱与镜中人,竟觉得那一个瞬间他们两个不止是长得一样而已。
裴忱脸上其实也有与镜中人同质的狠戾在,征天想,他选的这个宿主骨子里其实也并非全然所谓良善,只是很多事情眼下都还没有想明白。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那魔剑的名声就须得更响亮些了。
征天微微叹息着,神情却像是十分满意。
镜中人转动剑柄,想要将裴忱的手完全斩断。裴忱在此刻忽地一松手,手中剑已经快若奔雷地刺了出去。镜中人迅捷一退,裴忱再近一步,这方狭小的天地剑气纵横,却不曾损毁任何一面镜子。
那镜子显然不是凡品。
裴忱的左手血流如注,他却恍如未觉。
镜中人在那一刹那间被他逼得一退再退。
征天眯起眼来,他看出裴忱用的不是从游云宗任何一个人身上学来的本事,那大概是裴家的某种秘法,裴忱每进一步都是踏在镜中人必得回防之处上,同时这每一步落下,裴忱的脸色也会更苍白一分。
裴氏有许多损伤自身来窥天机的本事,上窥天意本就要付出代价,多少单看人窃取多少天玑。
终于镜中人退无可退,身后便是一面坚硬冰凉的镜子。
“你徒有其型,却没我的本事。”裴忱冷笑,他身上气息节节攀升,赫然便是裂云秘法。
然而镜中人忽然也跟着冷冷一笑。
他笑的时候也不曾发出声音来,只无声地一弯嘴角,这镜影身上带着一点死气沉沉的味道,像是从幽冥中走出来一般,无声无息真如一抹幽影。
裴忱微微一愣,随即闪身暴退!
这镜中人此前像是在诱敌深入,他竟是通晓裴忱一切的本事,这一刻他使出来的也是同裴忱此前一样的步伐,两个人像是在隔着一面看不见的镜子对舞,舞姿并不好看,举手投足间都是凛然杀机。
裴忱下意识便要看向征天。
然而那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他狠狠咬牙,齿间像是碾磨着什么带着新鲜血气的东西。
眼下他面对的不过是自己。
若是他连战胜自己都要去寻求征天的帮助,那他也就彻底沦为一个废物了。
征天察觉到了裴忱未及投过来的一瞥,于是站在原地依旧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