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真该说这两个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同烈山亦一样,甫一见面给自己的东西都是这块镜花楼的令牌。
裴忱斟酌了一下语气,他觉得自己若是说的一个不好,少不得便要挨眼前人几拳头。他也有种预感,这姑娘的拳头不是一般人能挨得起的。
“姑娘,你这令牌只怕身上也只有一块吧?”
“是啊。”容晓挑眉。“镜花楼的令牌,你当是那路边捡来的石头不成?我一个人出来,做什么带上百八十块牌子,为扔着好玩儿?”
裴忱抬头去看烈山亦,烈山亦冲他很无奈的一笑。
“烈山兄的牌子,你先前说已经是死了,虽裴某不知什么算作死了,但他那块总归不能再用。”裴忱小心翼翼地遣词用句,他觉着自己上回这么字斟句酌的时候还是圣前对答,只熙宁帝那时神志已有些昏聩,给他的压力似乎也不如现今这么大。
容晓哦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忘了,那咱们就山高水长——”
这姑娘带着一点匪气,裴忱很轻易地便猜到了她下头想说什么,不过裴忱可不想叫她说后会有期,这后会不知是何期,他却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先前烈山兄答应在下,带在下去一趟镜花楼。”
“你想拜师入镜花楼?”容晓上下打量着裴忱。“年龄大了一点,不过也不是不可以,你遇见我们便是有缘。”
裴忱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大抵也是觉得自己一个六窍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于是也没有解释什么自己并不想拜师之类的话,总归自己与荆素商还算有着一面之缘,虽不知她能不能记着自己,总见面三分情还是在的。
他本还想提醒容晓烈山亦的伤势不宜挪动,但烈山亦却很迅速地行动了起来,他解了自己手上的缠带在腰间绕了几圈,而后笑道:“我总算能体验一回叫你背着的感觉了。”
裴忱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觉得虽自己背着也没什么,但这话总说的有些奇怪,只还不等他走上前去,就见容晓一转身,动作极为流畅地将烈山亦背了起来。
“我早就想着能不能有这么一天。”她身量娇小,然而把烈山亦背起来却不如何吃力,只是烈山亦的脚还拖在地上,显得有些滑稽。裴忱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解了这窘境,容晓却把腰间别着的伞抛了过来。
裴忱本以为那是一把剑的,凑近了看才知道是一把伞,原本还在纳闷她为什么要背一把伞,然而等到入手才觉得这伞沉重得超乎了他的想象,等他仔细打量一番,才发现其中的关窍。
那伞柄有缝隙在,拔出来便是一把剑。
“这才像是女儿家该用的东西。”容晓的语气微微有些得意,她用双臂托住了烈山亦的双腿,这回总算叫烈山亦完全悬空了,只这体积的差异依旧在,所以还是显得几分怪异。裴忱想问容晓如何去镜花楼,却见容晓已经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隔壁屋子里正跟着老秀才念书的孩童们纷纷跑出来看热闹,而裴忱只好苦笑着跟了出来。
他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老秀才在后面说:“仙师留步。”
裴忱知道他不是想提银子的事儿,从前两日老秀才的儿子到了村里之后,要裴忱算卦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裴忱只好说自己三月方能算一卦,把所有人挡在了外头,而老秀才却是把裴忱敬若神明一般。
“先生还有何事?”裴忱依旧很客气。
老秀才连声说不敢,踌躇片刻才道“只是想请仙师一路小心。”
裴忱可以确定,他们两个此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眼前人是凡人,他已经活了很久,很快便要入土,而他也不会再回到这地方来。一个凡人这样关心于他,听上去有些可笑,他却想起了温宏。
于是他沉默一瞬,旋即很诚恳地道了谢。
一行三人被容晓当先带着,还是往山里去,路过先前寻狗那妇人家时,裴忱看见她院子里已经多了个小小的坟茔,狗回来之后又活了两天,死的时候微微张着嘴像是在笑,裴忱还特意去看了一眼。
妇人正在院子里,她对着那座坟茔的时候脸上并没多少哀戚的神色,因为那狗的确已经很老,她看见裴忱,问道:“仙师是要走了?”
裴忱点头,想了想道:“若是村子东面有人家犬生产,你去寻那第一个冲你睁眼睛的。”
这不算天机,所以他可以算得很准。那狗想来也是眷恋妇人,才会托生得如此之近。
说完他也不顾妇人喃喃道谢,抬脚就走。
待到四处无人,容晓忽然问:“你为什么对凡人这样客气?”
“我们终究也是人。”裴忱皱眉,不知容晓此言何意,他几乎要以为容晓也是那样目下无尘的修者,却在下一瞬听她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