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从此便成了一把对魔气有着迥乎寻常窥探能力的剑。
因而只看见这血一般的光芒,裴忱便知道这件事比烈山亦所说的更要麻烦一些。
那个聚阴的阵法似乎是为了释放出某种魔物来,可若按着征天所说,这里是所谓神后的布置,如何会有魔气在?
等寻到魔气最浓郁之处,裴忱终于见到了他上山以来看见的第一个人。
那竟然是个女子,在这样的地方看见一个女子,总让人想起那些话本志怪来,觉得自己是遇见了山精鬼魅。
她身上是一身青碧衣衫,从游云山上下来之后,裴忱看着这样的衣服总有些晃神,他对游云宗倒也没有那样深厚的感情,然而总会想到自己为何不能留在游云山上。
“你不像是能拿出手令的人。”裴忱听见那女子如是说。
“山匪里还有这样森严的规矩,真是叫我有些意外。”裴忱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他本觉得自己藏得足够好,这女子看上去不过一介凡俗,却是真真切切地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裴忱其实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那女子微微笑了起来。
她笑的时候叫裴忱想起了一个人,但是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的是女子苍白而狼狈的脸色,是那身终于没有染上尘埃的火鼠裘。
裴忱意识到她也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梦想,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只那样的幻梦会带来毁灭性的结局。
“我坐在这里,周围的一切便都是我的眼睛。”
裴忱的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这女子通身上下都没有丝毫像是修者的地方。
直到一阵风吹过,将她的裙裾吹拂了起来。
裴忱睁大了眼睛,他只觉得胸臆中一阵翻滚,几乎下一刻便要吐出来。于是他很迅捷地侧了脸不肯再看。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如何活下来的,也意识到以山下那片槐树林藏尸,大概不仅仅是看中了那地方的隐蔽。
红颜白骨,粉黛骷髅,这本不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然而眼下裴忱却真真切切地看见了。
这女子似一半生而一半死。
她的双腿不能称之为腿,那是血肉模糊的一团,四散蔓延开来,叫她像是端坐在蛛网正中的母蛛,然而蜘蛛不会被自己的网困住,她却在此地一动也不能动。这像是她的刑场,她脸上却带着安之若素的笑容。
裴忱几乎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声音艰涩道:“你只是一个凡人。”
“魔气侵体而未死的凡人。”女子依旧笑意安然。“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不过本也没有什么,我早就失去了双腿,已有很久都不曾行走过,所以并不觉得难过。”
“原来你早就不能算活着。”裴忱低低叹息,他当然不会对眼前人有所怜悯,但那一瞬间,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忍。
眼前这一幕叫他彻底信了烈山亦,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来得再晚些会发生什么,眼前的女子像是用身体哺育着身下的阵法,这场景荒诞而可怖,几乎叫裴忱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还是个噩梦。
他举起了剑。
“我觉得你该谢我。”
听见这话,女子却仰起头来,笑意讥诮。
“谢?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名门修者,总是用这样悲悯的口气去决定旁人的人生吗?”
裴忱知道自己应该立时把剑斩下去,眼前人没准已经用什么方法通知了旁人,他在这里留得愈久,便愈有可能身陷重围。这山上绝不会只有开了几窍的山匪,这样残忍而精巧的布置不是他们能办到的。
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裴忱的剑却生生停在了那里。
见他怔在原地,女子笑意更甚。
“我知道自己已经是个非生非死的怪物,然而这比我原先的活法更像是活着,你又是什么东西,能替我决定是非对错?”
裴忱依旧是怔怔的。
而今这样不人不鬼的可怖情态,却叫这女子认定了自己是活着的。
那么她先前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你们人人都说有所求。”裴忱听见自己的声音,宛如梦呓。“可你们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眼前女子只是一径冷笑,没有回答。
裴忱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我们所求的,是魔渡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