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起先听裴忱说话听得不甚明白,然而等听了老秀才的话却是恍然,她嗤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可避讳的,我家里孤儿寡母两个,他们说什么也无关痛痒。”
裴忱听妇人说得直白,也不再说些什么,便按着自己推演的方向去寻,倒也不必人去带路。
村子西边果然有一片墓地。
裴忱来的时候并没见这片墓地,见了却微微一皱眉,觉得这地方不是甚好,随口问道:“夫人可知道此地是由谁选的址?”
“几百年前的事情谁说得清?仙师好奇,回去后可以问问村长。”妇人答得爽利,却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裴忱不再追问。这地方看着是个聚福聚财的宝地,然而后头那片槐木林子和方才路上见的溪流加在一处,也顺便聚阴集怨了起来,只是程度不深,故而看上去还没什么异状。真要等到有异状,总也得是再有千年的光景,那时候这村子在不在还两说,况且要破去也简单,把那林子毁了便是,想来并非人蓄意为之。
他在前头走着,倒像是对这里的路更熟悉一般,身后的脚步犹犹豫豫,却也一直跟得很紧不曾落下,这倒叫裴忱有些意外,本以为村人对此既然如此敬畏,那么胆怯些才是常事,他不由得回头看了妇人一眼,妇人见他表情便知他心中疑惑,颇不好意思地一笑。
“怕是怕,然而小黑跟了我十五年呢。”
裴忱便转了头去,并不多说一句话。凡人对女子严苛,对那孤苦无依的女子则尤为严苛。
槐树林是很茂密的一片,单看着便阴森森的。裴忱想,这里倒真很适合杀人藏尸,然而甫一走进去便又皱眉头。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里头该有些文章在。
但里面太干净了,甚至一星半点的游魂也不曾有。按说隔着不远便是坟冢,有那执念重些不肯轮回的被吸引过来应是常事,可这里干干净净,仿佛只是因不见天光而显着阴冷了些,并无其他。
因不想平白吓唬旁人,裴忱面色如常,他侧耳去听,开了六窍听觉比凡人灵敏不知凡几,用来寻狗固然滑稽,却也算是得用,只若这狗已经死了,便也听不到什么。
他还真听见了喘息声。
但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方向是一样的,听上去甚至一处,一轻一重,听不出更多的东西来。裴忱皱着眉头向前走,他有心叫身后妇人原路折返回去,然而若林子里真有什么变故的话,叫那妇人孤身一人回去才更危险,还不如跟在他身边。
喘息声愈近,至于连妇人也能听见动静,她加快了脚步几乎越过裴忱去,却叫裴忱给拦下了。
树下果然有一条通体漆黑的狗,只嘴边的毛是隐约苍白,显然年岁不小,但精神居然还好,看见有人来,耳朵很警觉地一立,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吼。
吼声是虚弱无力的,裴忱一听便知道这狗是真的没几日活头了。他依旧拦着妇人不叫她上前,不过妇人此刻也已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那里除了躺着一条狗,还躺着一个人,胸口一起一伏,但显然没什么力气挪动,只很警惕地盯着裴忱。
裴忱俯身,把手搭在他腕脉上。
脉息有些微弱,但裴忱察觉到了旁的一些东西,譬如说在他皮肤之下鼓动着的、随时预备着给来人一击的真气。
“夫人,若这是您家的小黑,那么请抱了它站远些,但不要太远,教我能看见为好。”裴忱平静道。
那人并没阻止裴忱,只静静地看着,直到黑狗被抱得远了些,才哑声笑道:“我先前好歹有个伴儿一起去死,你却将它挪走了。”
“修者怎么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裴忱淡淡道。他借着林子里一点微弱的光看明白了眼前人的伤势,单从伤口来看这人伤得并不重,只侧腹一道翻卷的伤口,但伤口里泛着黑气,不似中毒,倒像是怨气缠身。“只要你不是动了人家坟茔招来怨气,我可以帮你。”
“你果然是修者。”那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是活不成了,但你拿着这个去寻人,就说此地有人设了聚阴的阵法,只怕是要生事。”
他的手指勉力动了动,袖袍里掉出一块牌子来,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在几乎全然的黑暗下依旧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