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唯一不如他所愿的,就是应当醒来的那一个没有醒,这才是裴忱带来的最大变数——
裴忱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他意识到自己和游渡远可能都犯了一个错误。
若是地下的存在真的醒来,他究竟要做什么,是谁也料不到的。云星宇固然可以带着游云宗投效,可是魔主并非九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云星宇大抵没有任何谈条件的余地,那时候游云宗这个名头能不能存都是两说。
只怕从一开始,云星宇搭上的便不是九幽。他是借着自己对阵法的精研,先与最要紧的那一个搭上了线。
云星宇肯上棋局,不是因为稳操胜券,而是因为他真的也把自己当做一枚棋子,可是游逍遥与游渡远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他抱有这样的怨气,宁可玉石俱焚也要行此举,甚至不在乎游云宗会不会毁灭?
裴忱只觉疑窦丛生,然而没有任何人能为他解答。
他更想不通的,是顾忘川带人败退时投来的那一瞥。他知道顾忘川还未力竭,自己不过是个寻常弟子,真要此刻将人带走,只怕也不会引来游云宗的追击,但顾忘川依旧没这么做。
这不像是在忌惮,更像是胜券稳操。
不论如何,九幽的人是撤走了。一地的残骸之间,众人茫然四顾,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倒是云星宇先动了。
云星宇扑在游渡远尸身上的时候,裴忱并没什么反应,他甚至于侧身让开了一步,好叫云星宇不至于撞到他的身上。
这么一挪动,裴忱才发觉自己的腿已经十分僵木。
“游氏已无人堪任宗主,只怕今后游云宗是要到你手中。”
裴忱注视着云星宇,不等他开口恸哭,便抢先一步说话。他不想见着云星宇演戏,一个戏子把戏演得太真了,就怕自己也以为那是真的。唱的若是一出忠勇的戏便还罢了,唱一场渔翁得利的戏,没的叫人觉着恶心。
云星宇怔了怔,仿佛是才看见裴忱一般,眉宇间有惊色。
“是谁将你伤成这般模样?”
裴忱知道自己如今形容十分狼狈,身上层叠血痕且不提,面色大概也不怎么好。他听着云星宇这般关切问话,答话的语气却显得淡淡。
“人自然在先前那些个九幽之人里面,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处。”裴忱咳了两声,他站起来的时候微微踉跄,方小七将他扶了一把。他知道自己而今不该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便想退进人群中去,只还没等迈出一步,忽而有个很威严的声音叫他站住。
裴忱只能从衣衫上认出那是九霄长老之首的赤霄长老。他乖觉地停住脚步,看着赤霄脸上神色,忽然觉得自己猜到了九幽为何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游渡远说得不错,游云宗他是留不得了。
“人人激战,你为何会在宗主身旁逡巡不去?”赤霄眉目严厉,裴忱却是丝毫不惧。
“禀长老,弟子不过六窍,力竭之后自然无法再战。”
“六窍?”赤霄冷哼了一声。“我看你那剑灵倒是厉害得很,这剑便不像是六窍该有的剑!”
“家道中落,却也还有传承在。”裴忱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他已看得出这赤霄长老便是云星宇的喉舌,不知是要借着什么由子将他逐出去,好叫他与游云宗毫无干系地落入九幽手里。
裴忱忽而想笑,不过他没笑出来,只是带着一点凛然的表情立在那里,分明衣衫已经尽数染血,却依旧是很像一枝新竹。
他不肯折腰。
赤霄长老只觉得自己在这个昂首而立的弟子面前被反衬出一点不堪来,只那也不过他的错觉,因为在场没人知道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只有方小七像是看出了端倪,面露不屑道:“此刻宗主尸骨未寒,我师弟好歹也蒙宗主一点恩泽,你便要在此时吵嚷起来?总不会是觉得自己年岁大些是个长老之首,便顺理成章能做得宗主,要提前摆一摆威风了吧?”
赤霄叫她说得面皮紫胀,只道:“你们两个是师姐弟,此刻你回护他,是全无公信可言!”
“笑话。”方小七分毫不曾让,她分明比赤霄要矮上许多,态度却很睥睨。“我倒是听说先前情形,若不是师弟在,只怕护宗大阵也早被破了吧?”
裴忱听她这么说,心下却是一沉,知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