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位上写着云暖阳三个字,笔锋遒劲,然而看上去却比那副画要新上许多,裴忱带着一点狐疑,目光又转到那画上,便忍不住细细看了几眼。
愈看便愈觉得熟悉,仿佛是多少年前在某处一定见过。
“祖师的名字是后人从史书上转译出来的,这画儿却是实打实传下来,算是游云宗一件至宝。”游渡远见裴忱为之惊忡,不由笑道。“是不是觉得画中人有些眼熟?”
裴忱愣愣点头。
“凡是游云宗弟子见了这画儿,都会觉得很是眼熟,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据说是祖师一缕魂魄不肯散去,还留在画中。”
游渡远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裴忱依旧有些呆愣愣的,他看着画中人,总觉得画中人也在看他。
他忽然听见征天一声极为感慨的叹息。
而后,他便觉得天旋地转。
上一秒还是画外人,下一秒却落在画中,这事情传出去可以当做怪谈一桩,然而在修者之间却也常见,裴忱还以为这画儿放在这里便是每个弟子都要进来走一遭,故而并未显得惊慌,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四周来。
画中这方天地倒是好看得很,姹紫嫣红,永远是春日的样子。
然而裴忱看得见鸟雀振翅引颈,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这里分明看着生机盎然却沉寂若死,看得久了忍不住叫人觉着遍体发寒。
好在这绝对的寂静并未存在多久,他忽然听见女子十分惊讶的声音。
“你是新入门的弟子?”
画中人常有,画中人行动自如,言语间也像是十分灵秀却不常有,眼前女子灵动不似一缕被留在画中的残魂,裴忱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裴忱赶紧向她行礼,口称祖师。
云暖阳一对似蹙非蹙的罥烟眉,即便笑着,总也叫人觉得眉宇之间有些愁色,分明是个娇怯怯的模样,可裴忱却不自觉有些凛然。
他忽然听见征天的声音。这一次不是从心底传出来的,而是切切实实就在耳边。
“你数千年不肯轮回,究竟是为了什么?”征天还是一身红衣,他像一团火,在这方天地不合时宜得紧,但他偏偏就来了,他看上去还是少年身量,于是只好仰着头去看云暖阳,调子还是一般冷冷的,裴忱却听出些不寻常的意味。
“我还以为是他来了,才能来见我。”云暖阳看上去有些失望,她做了一件叫裴忱目瞪口呆的事情,伸出手去摸了摸征天的发顶,动作熟稔,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却没想到是你,怎么,外面几千年过去,你却还是没能脱身?”
“自你之后得了剑的都是腌臜蠢材,只有这一个勉强看得过去。”征天甩开了云暖阳的手。“起初若是知道你也这样蠢,我就不该在你面前现身。”
“你是钟天地灵秀生出来的一个异类,不知爱恨对人而言是多么可怕的力量。”云暖阳不再上前。“我只希望你这一回能得偿所愿。”
“怎么,心怀愧疚?”征天冷冷的哼一声,听上去却不如何恼怒,他转向裴忱道:“你可不要学她,花我好大力气,最后居然为旁人不肯破境,说什么破了境便不是她,只是一颗道心,那道心又如何算得上一个完人,硬生生在一副画里蹉跎了千年。”
裴忱觉察出其中有些他不该听的陈年往事,把头低得极低,简直不敢去看这两个人。
“少年人,你的道心又是什么?”云暖阳问道。
这一次,裴忱不知怎地觉着有些烦恶。
每个人都要问这样一句,修道者必要有这颗道心,可这道心究竟是什么?一个念头,便真可以把修者这漫长的一生都给一笔盖过去么?那修者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只是被一个伶仃念头所驱使的行尸走肉,那又算什么超凡脱俗,不如回去做凡人更痛快些。
然而这些话他最后都没有说,这些话是不能同任何人说的,这是比千山还要惊世骇俗的一番话,是在动摇这千万年来修者的路。
他只是垂着头,用同往常殊无二致的声音答他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