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蹲下身去伸手要拿起灯来,却与另一只手同时抓住了河灯的两边。他有些诧异地松了手,对方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于是那刚离地一寸的灯又落了下去。
来人是个女子,夜里看不清长相,只借着灯火,看她眼下一颗盈盈的泪痣。
“对不住。”裴忱赧然。“一时不曾注意,唐突了姑娘。”
明珠泪一路寻玄霄长老寻到此地,她本是应该与顾忘川同进同出的,唯恐他那旧伤什么时候发作起来,今夜出门,却是把他给支开了。
聪慧如顾忘川,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当然,他不会揭破。
有些话总是不能说开的,有些事情,也只适合一个人去做。
至于顾忘川知道了多少,明珠泪心中有数,他知道的那些都无伤大雅,她也不需要去防。
她偏偏就看上了这么一盏小灯。
明月为裳,那是个很好的名字。只是月光凉薄,取之裁衣更是虚无缥缈,因此那人的一生也都是虚无缥缈的,她或许收不到这么一盏灯,但放灯时,受慰藉的其实是活人。
“无妨。”明珠泪一笑。
裴忱站起身来欲走,却被叫住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蒙公子相让,总要有所表示才行。”
明珠泪递过来的是一盏红色的河灯,中心放着的蜡烛燃起来时,整盏灯就如同一团火焰。她不过随手为之,裴忱看在眼里,想起的却是那一场火。只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巧合,并未多说什么,只伸手接过了灯,又一个人沿着河堤走了下去。
方小七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在河堤那头挥手,她知道眼下喊师弟只怕会吸引不少人好奇的目光,且也很贴心地顾及了一下裴忱的面子,便跳脚喊道:“非衣!非衣!”
明珠泪的脚步微微一顿。
非衣为裴,这是个很有趣的名字,让她想起师父要找,却又不得不放弃寻找的人。
她脚步一转,跟了上去。
裴忱好容易才说服了方小七,叫她自己去看那些人放焰口,才得以脱身,等重新又回到河边的时候,只见又一波河灯已悠悠远去了。
他把手中的灯放在水面上,往前一推。
灯晃晃悠悠随着水波前行,裴忱一瞬不瞬地盯着,只觉得有些止不住的泪意。
一盏灯,寄与裴氏满门。他拿起了那把剑,并很幸运地没有死,若裴氏诸人魂魄不灭不曾转世轮回,只怕也能分明看见这一切。
他一定会报仇。
水面上忽然又飘来一盏灯,这灯叫裴忱觉得有些眼熟,月白颜色,也是小巧玲珑的一只。
裴忱回转过身来,又看见那个眼下有痣的少女。
“又见面了,看来是很有缘。”明珠泪微微笑起。“不知公子的灯是放与何人?”
“放与亡人。”裴忱也跟着笑,只是笑得疏离,也不愿多说。
明珠泪要再说些什么时,忽然听见身后人群起了喧哗。她只微微静下心来一分辩,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寒气,不由得神色一变,转身向着人群中疾跑而去。
那种熟悉的,叫人在酷暑天气里也能如坠冰窟的寒气,正是顾忘川发作时周身所散发出来的。
明珠泪拨开人群,果然见到顾忘川形容狼狈地倒在地上,面上毫无血色。她上前两步扣住顾忘川的腕脉,一时间却不敢擅动。她修的是至阴至寒的冥典鬼道,此刻用在顾忘川身上只能是雪上加霜。
正在此时,方小七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她手上还举着个包子,形容自然是无比滑稽,她自己却不觉得,把那包子叼在嘴里,也跟着伸手拉顾忘川的腕脉。
明珠泪一惊,几乎就要动手。然而看方小七不像是有什么恶意的样子,又生生按捺下来,只看着方小七带着点油光的手嘴角微微一抽搐,心想顾忘川一向有些洁癖,可眼下又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能不能顺利地过了此关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