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带着一点茫然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随身携带着的用来抵御病毒的帕弥什血清早就已经用完,为了减轻负重他甚至连注射器都已经丢掉。
但此刻他身上就连空中花园指挥部专门为自己近战格斗而设计的那两把短弧刀也已经不见了踪迹。
自己身上穿着的也不是那套跟着自己一路走来,早已饱经沧桑打磨的作战服。
那一整段堪称的史诗的过去在此刻的路明非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一点残留。
陨落的黑星,猩红的潮水,通天彻地的光束,还有那无数战士前仆后继用自己的躯体堆积出来的黎明的曙光。
自己经历的那一切,都像是在夏日的温暖中打了个盹的衰小孩,在阳光下幻想出来的一个不着边际的大梦。
……梦?
路明非感到了一阵难以言说的恐慌,压抑感如影随形般再一次上涌,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举起自己的手求证一般的仔细端详,入目的那双手却并不如侠客那样温润如白玉,也没有一个少年该有的白嫩和整洁,虎口处尽是多年战争带来的老茧。
虽然他的回复力不论是在哪个世界都是堪称离谱的强大,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悲剧之后甚至还拥有了被议会高层定名为“言灵”的奇特力量。
但即使是这样,路明非也无法改变这些在他完全拥有这种回复能力之前就已经留下的痕迹。
和战友们奋战无数次所带来的安心感似乎还在自己身上盘旋着不肯离去,梦境的可能被路明非从心底默默排除。
除了这具千锤百炼,在末日重铸过一次又一次的身体,似乎自己什么都没有从那个世界带回来。
但他至少活下来了,明明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路明非继续保持着平静。
看着面前的电脑缓慢地进入桌面,路明非思考了片刻,努力理清自己的脑海中的思路,在电脑上调出了时间栏。
2009年3月2号,高考前三个月零四天,大概是得益于自己在那个正在末日边缘挣扎的世界里面的一次次回忆。
大脑,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硬盘竟然还保留着一点自己离开前的记忆。
这个时间点,来自仕兰中学的路明非正在浑浑噩噩之中享受着自己高考前最后的轻松,在高中最后的残响中听着叔叔婶婶的吵闹想着某个现在正不知何处的白衣女孩。
也是在这个时间点,他打开电脑,准备和频道里面不久前认识的老外来一场热血沸腾的星际。
同样是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等到电脑完全开机的他,突然像是脑袋上面挨了一记闷棍。
在天旋地转中,闯入了那个绝望又孤独的世界。
只是如同某些奇怪的轻小说,他不是以自己十八岁少年而是以一个四五岁孩子的身份,比起穿越更像是转生地出现在了那个迎来了末日的地球上。
被废墟中拾荒的老人捡到然后抚养,吃着罐头在破碎不堪的世界中祈求着生存。
在老人于袭击中丧生之后又被一个前来地球执行任务的小队意外救下。
大概因为自己还是孩子的外表,那个作战小队的队长在挣扎许久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顶着压力把他送上了那所运行在地球轨道上,作为人类仅存庇护所之一存在的空中堡垒——伊甸级·空中花园。
路明非不明白那位作战小队的队长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只是像是为了报答那位小队的队长一样,在目睹了那片残垣和牺牲之后发了疯的学习,训练,应征,然后报名参军。
再然后他以最年轻法奥斯训练营毕业生的身份,又一次踏上那片蔓延着绝望的红色潮水的地球。
用了十四年的时间,他成为了地球最精锐的战士,人类最优秀的指挥官之一,和自己的搭档一起带着自己的小队冲入了最深沉的地狱里。
而在路明非破碎记忆里的最后一幕,就是他大声喊着“不要死”,抱着首席科研人员阿西莫夫制造的号称可以彻底结束末日的设备,先自己的搭档一步跳入末日病毒的源头。
或许以前的他会在这样的绝望下当一个缩头乌龟吧,路明非理所应当的清楚当年的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鬼样子。
可是在那片土地他见识到了太多的牺牲,太多的人在自己的身边倒下。
他们有一些死的慷慨壮烈,但更多却死的毫无意义。
路明非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去,每一个人都会死去,但他希望自己能死去的稍微有一点价值。
他并不奢求自己能够被很多很多人铭记,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地帮助到更多的人
这也是那个救出了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空中花园,最后却死在自己面前的战士给自己最后的祝愿。
路明非就是在这无数死去的战友,无数死去的普通人的祝愿下不断前进,直到迎来了最后的战斗的。
路明非也是因为这些人的祝愿,才会在最终的战斗中,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最有意义的死亡。
他跃入了带来末日的红色的潮水,以赴死的心态去终结帕弥什病毒带来的灾难。
一定要有人能迈向前方,看到比万分之一更小的概率里那一个比完美更加美好的结局。
而这个人不必是来自异界在这一个地球没有故乡也没有亲人的自己,路明非这样想着。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可以完成那不可能的一切吧?
这是他最后一次被潮水淹没时,仅剩的想法。
“那美好的仗我已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行尽,当守的道我守住了。”
路明非轻轻念着,这是在大撤退中一个富商随身带着的黄金时代版本《圣经》中的话。
他还在学习的时候一个笔友写了这句话给他。他不知为何,一直记到了现在。
“愿每一位重返地球的人类之子平安。”
他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