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老林,雪地。
受伤的雪狼艰难地行进着,不时停下来,舔舐它受伤的后肢,喘着粗气,低声哀号。那只后腿从中断裂,肉骨分离,只剩下筋皮将两部分顽强地联系在一起。
它知道,自己活不长了。那只晃荡的爪子再也不是进行猎杀的利刃,而是致命的弱点。
短短百十来步,它便累得气喘吁吁,断肢的痛楚与腹中的饥饿轮番折磨着它,然而不能停下,它要回去,把仇人出现的消息告诉它的王!
一次次摔倒,又捱着极大的苦痛爬起。它实在太虚弱了,太饿、太痛了,吞一口暮冬的余雪,回头望向那只耷拉着的爪子。
荡啊荡,摆啊摆,可怜,却没有一点用处。
像一根与自己无关的骨头,像一块死肉。
回头复回头,它寻着月亮的方向,长嚎一声。哀嚎在山野无力地飘荡着,属引凄异,哀转不绝。
月亮仿佛作出回应,给予它某种圣洁的洗礼,使它做出了那个决定。
那断了的后肢,在咀嚼声中完成了最后的战斗。
唐野不忍心再看下去,他转过头,背靠着斜坡,双手捂脸,身子一点一点地矮了下去。
月光冷漠,大地无情,零零星星的厮杀仍在惨烈地进行着,没有胜负,没有输赢,只有冰冷的死亡和劫后的余温。
听见脚步声,唐野抹了把脸,赶紧起身。那残狼已经没了踪影,但这么短的时间,肯定逃不远。
来的正是二爷一行人,唐野同他们会合,继续往前。到残狼停留之处时,看到地上除了血迹,还有一些呕吐之物,其中有毛发,有碎爪。
借着微微光亮,他们发现,这里还没有人来过。雪面平整如布,残狼留下的爪印很容易辨认。此处地形甚是陌生,连老手陈老三也没有来过。众人不敢跟得太紧,一步三探,只怕打草惊蛇。
跟踪一会儿,二爷决定,他和唐野继续追踪,其余人原地隐蔽,若天亮后他们二人没有回来,陈老三就带队沿着痕迹前进。
众人休整不谈。
唐野心中有事,一路无言。他固然恨雪狼群的所作所为,但刚刚那一幕,他又不得不敬佩这样的对手,对于伤者,他只有怜悯。
将心比心,由己及人,若是自己被断了一条腿、也完全没有复原可能的话,那自己会怎样做呢?自暴自弃?怨天尤人?还是苟延残喘,消沉一生。
“唐爷,打起精神来,狼这种凶兽,最让人害怕,也最让人敬畏。精明,顽强,还有近乎本能的一种纪律性。跟它们战斗,必须全力以赴,稍一犹豫,就可能丧命!你断了腿,狼群才不会抹眼泪,只会争着抢着就把你吃进肚子里。”二爷开导道。
唐野闻听有理,重新收敛戚容,心里却纳闷:怎么这兄妹俩的心思都这么细腻?什么都没说,就看得透透的。
“唐爷,别想了,你都写脸上了,还用人猜!”二爷吞了口雪。
残狼走得越来越慢,动作却越来越急,看来狼群聚集之地不远了,也许就在附近。两人的动作愈来愈小心谨慎,听到前方的动静后,当即伏下身子,探头看到两只雪狼将那残狼围住,细嗅其身,闻到断肢伤口处时,呲牙瞪眼,像是在表达愤怒。随后又帮它舔舐伤口,一同往里走去。
唐野与二爷仍打算跟,只是把距离拉远许多,身体健全的狼感知十分敏锐,不像残狼。
天色微微亮,眼前的地貌山行渐渐露出原状。两人一路尾随,寻得隐蔽的观察位置,仔细探察狼窝情况。
此处约莫四十头雪狼,盘踞在山谷中心位置,隐隐成战阵布局。谷口则山狼遍布,或蜷或缩,或行或卧,俨然是被强占了领地,不敢反抗。雪狼多肥壮,精神饱满,山狼就显憔悴些,无精打采。
偶尔会有狼群归队,它们身上或有刀痕,或有断肢,但观其神情,却像打了胜仗的将士,不时舔一舔嘴角残留的肉香。有的嘴里还叼着战利品,走得趾高气扬,馋死了守在谷口的山狼。
山狼群乖乖让开位置,迎接自己的同类,彼此嗅嗅闻闻,舔舐伤口。
看着雪狼嘴里的断肢残臂,唐野被怜悯压制住的杀意噌地冒了出来,二爷更甚。那些都是金刀门的弟子,几天前还生龙活虎,今日却沦为野兽的口中餐。
只是鉴于上次的冲动和此时谷内的阵仗,两人不敢轻举妄动,正欲返回集合队伍商量对策时,难题又现。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狼不知怎地,像云朵一样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它用鼻子探路,每一棵草,每一片叶子,都让它欢欣雀跃。偶尔没站稳,在雪地上打滑,也不恼,翻身起来继续往上。
它像是在笑,闭着眼睛享受清晨的阳光,东西张望,南北观察,不安分的尾巴一摇一摆,同自己做起了游戏。
忽然,它仿佛看见了二爷与唐野,小步跳着,像一只小狗一样迎向它的朋友。唐野看得出神,想起自己的童年,静静地趴着,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与和平。
二爷的手放在刀上,神情肃然。
唐野摁住二爷拔刀的手。
天真的小狼仍在靠近,完全不明白自己的生命很可能就此消亡。它眯着眼睛低着头,小脚掌还不会露出爪子,腿短得可爱,肚子滚滚。同大多数人类一样,它也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两丈,一丈。
三尺,两尺。
二爷用了多大的力气拔刀,唐野便用更大的力气摁住。他们彼此都没有看对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村头奶狗般的小狼。
一尺。
唐野屏住呼吸,随时准备出手拦住二爷的刀。
二爷杀意凛然。
“嗷呜——”山谷中传来一声狼嚎。
小雪狼听到叫声,当即调转身子,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滑到,一边奔跑,嘻嘻哈哈的,一副嘴馋难耐的样子。
“下不为例!”二爷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