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野不知道在看什么,蜷着身子一步一步爬起来,一手仍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强忍着极大的痛苦,唐野将散落在地的书本一本一本捡起,整整齐齐摆放到书桌上,又将桌椅恢复原状。狼娃手里的板凳,被他蛮不讲理般的动作夺去,平稳归位,然后才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离开学堂,往雨幕走去。
自始至终,唐野都没有正眼瞧他一眼。不只是狼娃,在场之人,除了包子,所有的人都没被唐野正眼瞧过。
秋雨连绵,唐野的心湿成一片。身上的痛感被雨水浇灭,心里的火在水下顽强地摇曳着。
他跑回家,挑水,劈柴,生火,煮饭,照顾阿爷。
阿爷病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小野,咳,咳,有人欺负你了?”
阿爷已经非常老迈,整个人瘦得像一根枯木,脑袋上只剩几丝白发,飘飘欲飞。双目浑浊,几乎看不清人。微弱的咳嗽声如同水中涟漪一般微微荡开,又渐渐消落。
“没事,已经好了。”唐野不会说谎。
“苦了你了,小野。”
“阿爷,不苦的,这粥很甜,加了冰糖。”
唐野轻轻地一口一口地喂给阿爷,阿爷艰难地将白粥咽下,但还是不少溢出嘴角。
“小野,扶我起来。”
“阿爷,外面下雨,冷。”
“没事,这么好的雨,听着心痒痒,阿爷想看看。”
“那我给你开窗户。”
“不用,躺着也累人的,阿爷没几天了,想走走。”
“阿爷——”唐野心里悲伤,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镇上的医生来过两回,说阿爷不是病了,只是老了。
“小野,阿爷心里高兴。”
唐野眼里噙着泪花,将阿爷扶到门口,摆好椅子。阿爷却不坐,说要到外面走走,淋淋雨。
唐野要去拿伞,阿爷也不让。
“多好的雨啊,打伞,可惜了。”
阿爷坐在门槛上,抬手抚着清风,摸着细雨,看远处的山,门口的草,看躲雨的鸟,玩水的虫。路上有人经过,阿爷也鼓起精神来打招呼。
“小野啊,给阿爷打一套拳吧,阿爷好久没看到小野打拳了!”
十岁之前,阿爷教给唐野一套拳法,也正是凭着这套拳法,唐野才在牛家沟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那次之后,唐野很长时间都没有打过拳。
唐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如何打拳,可抬手起势那一刻,往日再熟悉不过的拳法一一呈现,他卖力地打着,仿佛空气之中隐藏着他的敌人。
拳出如龙,虎虎生风。
唐野一边打拳,一边听阿爷教诲。
“拳者,心也。心往何处,拳往何处。心硬则拳硬,心猛则拳猛。”
“踏步如山,倾海不动。”
“腰如悬钟,动必有声。”
“寸拳须疾,声如战鼓。长拳须张,势若猿击。”
“短长之间,肘拳雷暴,无畏无惧,以刚克刚。”
“战王出拳,拳拳见血。触头头裂,触身身残。”
“神龙在天,凌空跃击,以高临下,不败不退。”
“飞龙掠地,滑步膝行,左勾破防,右勾毙敌。”
“猛龙下山,爆步如电,虎入狼群,重拳出击。”
“好,好!咳,咳。”
唐野打完一遍,筋骨寸响,汗水浸湿衣衫,他随手脱下,挂在一旁,细看,竟看到点点汗滴落下。
“阿爷,外面凉,咱们回去吧。”
“咳,咳,小野,没事没事,雨停了,太阳出来了,阿爷再坐一会儿。”
“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小野啊,”阿爷端着热茶,呡上一口,脸上笑意洋洋,就像秋天的太阳,“阿爷问你,就算没有龙魂,你也要学武练功,是不是?”
“是的阿爷,我想通了,圣人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孙儿相信圣人的话,没有龙魂,是我学武路上第一个障碍,只要跨过去,后面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的。”
这三年,唐野消沉颓废,却并没有放弃,在书里,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说得好!阿爷虽然听不大懂,但也明白圣人的意思,欲成大事,就要经历许多的磨难,这诸多磨难中,第一关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连这个槛都跨不过去,还怎么做咱战王府的人!”
“阿爷,我爹和我娘,是不是已经死了?”
阿爷听罢,迟迟不语,顿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阿爷,是谁杀了他们?”唐爷握紧了拳头。
“是谁?”阿爷缓缓抬头,看着晴天白云,老齿擦磨作响。
唐野随之望去,白云之上,自有青天,青天之上,又有什么呢?
“小野,还不到时候。”
“那怎样才算到了时候?”
“到了时候,不用我说,你自然就知道了。”
唐野明白了,阿爷一再不肯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敌人太强,而他自己太弱。
只有变强,才能寻得真相!
才能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