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八日一早,天气阴沉,临湘城东南方向的低矮山脉西麓,大顺军余部近一万人马已经摆好了迎战的阵型。军阵第一重是三行并列的火枪手,前方是十五门虎蹲炮和五门灭虏炮,火炮前方有盾牌作掩护,以防御清军的箭矢攻击,其后是几名各司其职的炮手,主炮手手中都拿着点火叉棍,另外有炮手专门负责装弹和清洗炮膛,调整炮位的;这二十门火炮将为火枪手的攻击提供火力支援,虎蹲炮和灭虏炮的射程和火力密度在近战中十分强大,再加上现在明军各部都已经使用上了孙可望革新之后的火药配方,火器的威力和有效射程皆有了不少的提升。不过,也只是相对于之前不合理的黑火药配方,有了不少提升而已,由于这个时期的工艺限制,火药的质量其实并没有本质的提升。军阵左右两翼各有四百骑兵,既是掩护军阵,关键时候也作为攻击的主要力量;其后则是弓箭手,长枪手,刀盾手组成的中军正兵,在军阵中央展开了十几个小方阵,属于军阵的核心战力,全军由此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阵型。而且,经过这几日的侦察,李来亨很清楚这支清军基本上都是骑兵,并没有多少火器部队,也没有要从城陵矶和道人矶调来火炮的意思,所以他并不用担心军阵过于严密。当然,为以防不测,中军军阵后方还有预备骑兵队,奇兵队等,关键时候能够补充军阵,展开突然袭击,阻挡清军骑兵的冲击。李来亨并没有要求士兵搭建防御工事,一来是冬季挖土十分困难,会过度消耗战兵的体力,二来则是他也要诱敌。不然,这些日子装出来的孱弱是给谁看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背山一战的原因了。这条山脉并不陡峭,从西往东是一个十分平缓的斜坡,到时佯装溃退,再借着山势转身反击,无论是骑兵还是战兵,从上往下的冲击力都将是惊人的。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李来亨抬头看向西面的清军大营。灰暗的天色下,旷野之上,两军的几队哨骑正在同时交锋,这样的遭遇战已经爆发好几次了,一般都是大顺军骑兵假装不敌。不过,两军的防备都十分严密,同时也都不愿意派出大批骑兵对战,便一直在那里相持对峙着,在旷野之上丢下几具尸体之后,哨骑们便都悻悻归队了。李来亨的骑兵本来就不足,所以并不愿意在大战开始之前就消耗,但若是清军敢靠近军阵袭扰,他也会毫不犹豫给予反击,不然对大军士气将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伊尔德虽然依旧轻视这股明军,但也不敢再贸然派出大队骑兵骚扰偷袭,万一把人给吓跑了,躲到了城里,这仗可就不好打了。他不是那种沉不住性子的人,相反,伊尔德很享受那种设好埋伏,然后耐心等待猎物进入圈套,再猛然出手,一击成功的快感!“谭泰兰,出击!”伊尔德大手一挥,清军军阵之中瞬时便传出了一阵轻微的震动,旌旗摇曳,军号响起,闷雷般的响声由远而近,一道黑线开始出现在李来亨眼前的地平线上,并渐渐长高。“开始应旗!”李来亨也当即一声令下,军阵之中,各部由上而下,纷纷开始举旗,阵列之中顿时旌旗飞舞,气势磅礴。随后,李来亨继续下令,伴随着一声军号响起,近万将士“轰”的一声站起,李来亨所部军阵也顿时拔高了一截,一时军威大振。“全军注意,检查装备!”来自战场统帅的命令随着旗号一层层传递,军阵之中的各部将士都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是否完好,齐全,特别是火炮兵和火枪兵,他们的武器使用起来更加繁琐,更容易出问题。随着清军逐渐靠近,骑在马上的李来亨甚至都能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震动了,数千清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几千只马蹄踩踏地面,发出了闷雷般的轰响,气势咄咄逼人。清军最终在李来亨大军军阵前两百步左右停了下来,谭泰兰打量着眼前的明军军阵,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作为伊尔德手下的得力干将,参加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斗,这样严整的军阵很少见到,说明对面的军队绝对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过,从这几日的交锋来看,这股明军以步兵为主,便是骑兵的野战能力也不佳,恐怕也不过是军阵排得好罢了,真要是打起来,能顶得住多少轮骑兵冲击,就很难说了!而且,除了军阵前方的盾牌,对面似乎并没有搭建起其他的防御工事,既没有壕沟和拒马,也没有胸墙,如此疏忽大意,看来领兵的主将应该不是久经沙场之人。当然,谭泰兰也没有忽略军阵两翼的明军骑兵和军阵前方的火炮火枪,他认识盾牌之后的那些虎蹲炮和灭虏炮,更明白这些火炮在野战中威力是如何惊人。但是,他的任务并不是强攻,而是诱敌,让这五千包衣冲上几冲,然后再佯装溃败,引诱明军来追击,其军阵必乱,火炮火枪也必然失去作用。想到这里,谭泰兰冷笑了一声,似乎胜利就在眼前,他不再犹豫,随即下令手下骑兵开始攻击,包衣兵也举着盾牌,成方阵形式往前推进。满清骑兵接到命令,随即策马前冲,两军阵前再次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然后在距离对面明军一百步左右的时候,便开始减速停下。见对面的明军军阵依旧毫无动静,这股八旗兵更加确信这股明军并非不堪一击,一个个非但不怕,反而是兴奋地嚎叫了起来,态度极其嚣张,根本就是把对面的李来亨大军当作了具有挑战性的猎物,而非对手。随后,这股八旗兵开始缓慢进入六七十步左右的距离,然后三五成群,在军阵前横向策马奔驰,并在马背上使用骑弓朝着对面军阵抛射。这是两军交战,骑兵攻击中极其常见的打法,目的就是震慑挑衅敌人,以及引诱敌军军阵之中的火器射击,然后借着装弹的空隙,发起猛攻。不过,这样的攻击对于装备精良,阵型严密的军阵来说,基本上是无效的,几百支轻箭划过半空,朝着李来亨大军的军阵中落下,除了几声惨叫之外,便只剩下了箭矢撞击铁甲的声音。孙可望已经将大西军最后的武器库存交给了李来亨,使得他这一万多人马真正具有了平地野战的能力。若是还像之前那般,要火器没火器,要甲胄没甲胄,便是这一轮轻箭抛射,就不知道得死伤多少人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战斗力?几轮抛射之后,见对面的明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便有几个胆大的八旗兵开始继续往前试探。不过,他们刚刚纵马进入五十步以内,便遭到了盾牌缺口处,数十名明军弓弩手的齐射攻击,密集的箭矢有不少直接射中了没有甲胄掩护的马腿,很快就有两匹马倒了下来。然后在冰冷的地面上蹦跶着四个蹄子,痛苦地嘶鸣着。遭此一击,其余的八旗骑兵不敢再上前挑衅,但是也没有再浪费弓箭,而是又退回了距离明军军阵一百步左右的距离。很快,见骑兵挑衅没有效果,谭泰兰朝着身边的亲卫小声吩咐了几句,中军立即响起了一声军号,数百八旗骑兵闻声,立即撤回了军中。随后,谭泰兰当即下令五千包衣兵以方阵的形式直接往前推进,第一排是密集的盾牌手,往后则是弓弩手,长枪手和刀盾手。还有一些手持火器的包衣兵则是率先冲到了两翼七八十步的地方射击挑衅,而八旗骑兵则是居后督战。其实,这些包衣兵的整体战斗力虽然算不得高,装备也算不上精良,但基本上都接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甚至还有不少是久经战阵的。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可以算作类旗兵的家丁,和那些只负责种地的包衣在地位上还是有差别的。不过,面对踩着鼓点往前推进的清军,李来亨大军并未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推进到更近的位置。而当清军推进到距离军阵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李来亨大军军阵的旗帜登时开始摇动,战鼓军号声更是瞬时响起,一排排火枪开始从盾牌中露出,数百个黑洞洞的枪口让人望而生畏。当然,经过多年战争,清军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他们知道火器的大致射程,准备停在了距离明军军阵七八十步的距离,然后再让盾牌之后的弓弩手放箭射击,掩护其他人冲击。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时候,盾牌阵型刚刚进入一百步,对面的明军军阵中,便爆发出了一阵密集的爆炸声,白色的浓烟迅速升腾蔓延,火光闪烁。十五门虎蹲炮,五门灭虏炮同时击发,数百颗大大小小地石弹,铅弹从炮口争先恐后地飞出,然后重重地砸向了清军阵前的盾牌。鸡卵大小的石弹威力惊人,极其轻易地便破开了清军的盾牌,原本严整的盾牌阵型随着惨烈的哀嚎声,很快就倒下了十几块。不止如此,火炮射击结束之后,李来亨大军的盾牌之上,一道道烟柱升起,橘红色的火光连成一片,近三百支火枪同时射击,铅弹从枪口中夺路而出,极其轻巧地击穿了那些清军火枪声的棉甲,数十个清军火枪手随之哀嚎着倒地,身上喷出了一道道血箭。七八十步的距离,这些清军火枪手手上的火枪几乎没了什么威力,可是火药配方经过改良的李来亨大军,火枪在这个距离,依旧威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