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是怎么评价的?
“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当此之时,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缙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理几乎其灭矣。”
但欧阳修作为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还是没能逃脱历史的局限性,把契丹这条漏网之鱼忽略了。
这也是北宋士大夫的通病,一方面视契丹为虏,一方面畏契丹如虎。一方面自以为是,一方面无视其长。
其实,澶渊之盟以后,赵宋、契丹至始至终都是平起平坐的对等关系。
文字往来为“书”,有别于高丽、党项、女真、回纥这些蕃属之类的诏敕往来。
使臣往来则升等,凡大起居以上行拜舞之礼、依本国之制,而赵宋和契丹大起居之礼并无太大区别。
因为契丹那一套完全是拿来主义,反倒是赵宋礼仪传自梁、唐、晋、汉、周,早已面目全非。
谁都没资格指手画脚。
王安石、欧阳修、王珪、富弼、苏颂、包拯、宋绶、沈括、苏辙、蔡京这些当世人杰留下无数出使契丹的名篇,却又从不言跪拜之礼。
数千里奔波以后,往往又会熄灭收复幽蓟的雄心,从而维持两国和平长达一百二十年之久。
虽然他们不知兵,但曾任职于转运司,深知后勤补给的不易。
宋使朝觐契丹皇帝之地,多在中京(今内蒙古赤峰宁城)、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或是之间野地游离,其次是南京(今北京)。
而中京至南京九百里,至上京七百里。
倘若由雄州出兵,奔袭二百五十里,一战而下南京,再中京,后上京,却又不可能像契丹南下那样以战养战,境外补给线最少也有两千里。
沈括曾就宋军后勤做过详细计算。
“凡师行,因粮于敌,最为急务。运粮不但多费,而势难行远。余尝计之,人负米六斗,卒自携五日干粮……三人饷一卒,极矣,若兴师十万。辎重三之一,止得驻战之卒七万人,已用三十万人运粮,此外难復加矣。”
以赵光义两次北伐来看,二百五十里是宋军最大作战半径。
七万战卒,以三十万民夫运粮,每战必胜,且一战而下,十六日进五百里。再进五百里,补给线加倍,需九十万民夫。
出兵五十万,即是倾国之战。
赵光义两次北伐幽州均以惨败告终,补给线仅仅二百五十里。
试问,谁敢拿国运做赌注?
赵佶敢!
童贯、种师道被将亡之师打的一败涂地,险些死在白沟河。
耶律隆绪讨李德明,也因补给线过长、戈壁滩无法以战养战而惨败,其子耶律宗真重蹈覆辙。
朱元璋由南向北统一中国,最终止步于北京,还是因为后勤难以为继。
……
一心求醉的李余懿被火药味所吸引,洗耳恭听。
契丹馆伴使更是如痴如醉,原来汉人这么无耻、无下限……
鄙视之余又开始疑惑:南朝嘉瑞在武功殿睡了谁?又或者被谁睡了?男生女相,说不定……
在座使臣以高继勋资历最深,其父高琼打家劫舍出身,并非欧阳修嘴里的天理泯灭之徒,没什么历史包袱,强行打断王曾、刘纬的五代之辩:“不知余懿何时能痊愈,嘉瑞可有家书、口信捎带?”
刘纬有心,却又不敢,聪明一世的丁谓就栽在王曾手里,请其捎带不是自送把柄吗?微微一顿,摇了摇头:“北朝皇帝陛下所赐金瓠不敢再留,劳烦高使带回。”
……
正月初八。
王曾、高继勋率使团诣武功殿陛辞,班于南面官翰林学士之下。
刘纬、李余懿则率使团班于北院枢密使之下。
是日,中京留守耶律显忠饯王曾、高继勋于南郊。
气氛诡异。
高继勋跟曾名王继忠的耶律显忠是老相识,不得不去猜测耶律隆绪用意,询王曾以心中所疑:“刘纬回不去了?”
王曾道:“贤妃产子,即是其归期。”
高继勋不禁莞尔。
牧羊十九载,仅苏武一人。
刘纬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二个。
……
正月初十。
刘纬、李余懿再诣武功殿。
耶律隆绪当众垂询:“卿至北地已月余,盍以经世致用之术教朕?”
刘纬汗流浃背:“外臣不敢,亦无此德行,北朝国事请北朝皇帝陛下示以肱骨。”
耶律隆绪喜怒不显:“卿所言在理。”
刘纬、李余懿遂回大同驿闭门不出,放马忠、石贻孙等人四处闲逛。
又十日。
耶律隆绪再召:“卿至北地已四十余日,盍以经世致用之术教朕?”
刘纬节操半失:“外臣无此德行,但观我大宋国制,北朝似有改进之处,幽蓟富饶,应于各州设转运司,以济苦寒之地。”
耶律隆绪笑了:“善!”
次日,幸鸳鸯泺。
刘纬、李余懿等宋使改服氈冠窄袍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