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孤绝再出:“从实招来,既往不咎。”
“陛下……臣冤枉啊……”马翰涕泗横流,“臣忠心耿……呦……”
卫绍钦又是一脚上前,唇裂齿落。
马翰彻底安分了,含糊不清的呜咽道:“刘纬向臣索取周王殿下起居记注作为其女弟、从子日常参考,臣虽严词拒绝,却没能忍住忠君之心,还是有所涉猎,但……但……”
马翰歪头避过卫绍钦飞来一脚,吐词渐渐流利:“臣并未发现异常,后来申宗古诣登闻鼓院告寇准私通安王,臣就顺着这两条线再次查阅周王殿下记注,发现记注已面目全非,似已另行誊录过。”
“臣第一次查阅周王殿下记注时,为防万一,曾记下关键时期人名,选前后落差排查,并以东宫六位关联优先。”
“共得婢女二人,亲从、仆役四人,涉及安王府、雍王府、广陵郡王府。”
“这六人不是放归、便是从良,臣又侦得,三人已死,另有两人下落不明,仅安王府一侍婢因是安王乳母段氏远亲而归嫁陈留,臣便遣左右前往查证。”
“可那婢女……可那婢女以更衣为由悬梁自尽,其夫裹挟臣之左右入告陈留县衙,幸得县城养老的段氏居中转圜,并留臣之左右宅中安顿。”
“段氏卧房当夜遭人纵火,臣之左右侥幸逃出,陈留知县遂视臣之左右为寇,行文开封府缉拿。”
“次日,安王薨。臣之左右唯恐被人拿来顶罪,就连臣都不敢来见,只是遣人传话,段氏生前曾言安王遭裹挟。”
卫绍钦问:“那两亲从官何在?”
马翰悻悻道:“随杨信威去了泉州,就是刘纬家管事。”
赵恒忽然问:“没再往下查?”
马翰泪目:“雍王不虞当日,臣想过继续追查,但陛下巡幸河北,雍王次日即薨,听闻娘娘又受了惊吓,臣实在是不敢跟进,担心段氏不幸重演。”
赵恒冷冷道:“前事情有可原,朕可以既往不咎,但朕回京之后,你仍然装聋作哑,置朕于何地?”
马翰又作肝脑涂地状:“臣敢死,不敢置陛下于险地,是……是刘纬说已经没事了,再这样下去就是不打自招,而且臣一直没能拿到真凭实据,也许是巧合。”
“巧合?”赵恒道,“绍钦先出去。”
卫绍钦哽咽难言,深躬倒趋而出。
赵恒问:“你觉得是谁?”
马翰唾面自干:“那人处处抢先一步行事,臣处处被动,心中所想很可能是对方故意引导而成,不敢干扰圣听。”
赵恒怒不可遏,“又是刘纬说的?要你何用?”
马翰悲从心起,嚎啕大哭:“臣有耿耿忠心啊,此事皆因刘纬一言而起,臣除了找他,哪敢说与旁人知?便是臣那老妻、犬子也不闻半字!臣这发髻白了黑,黑了白,旁人都道臣是驻颜有术或是心中有鬼,哪里知道臣是操着不该操的心……”
“带下去!”赵恒再召卫绍钦,“刘纬呢?”
卫绍钦怏怏道:“睡着了。”
赵恒不耐挥手:“带他过来,都下去。”
刘纬二话不说,噗通跪地,顺手擦去马翰留下的斑斑血迹:“请陛下、娘娘保重身体。”
一直在里间低泣的郭氏声泪俱下:“我那可怜的儿啊……”
赵恒再无往日仁君模样:“马翰说他拿不出真凭实据。”
刘纬道:“臣也没有,可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要看陛下想不想,察而不究,举而不严,是为恶例,不如防微杜渐。”
赵恒杀气腾腾:“朕意已决。”
刘纬劝道:“臣咸平六年病重时,曾得惟净法师提醒,重药治疾若有不虞是毒状,重疾缓治若有不虞则是病状,不轨之心只在一念之间,施于严惩,恐难服众。”
赵恒固执已见:“朕意已决。”
刘纬道:“请陛下勒令雍王府属官、胥吏、侍从、仆役居家待勘,凡雍王不虞前后离京者一律入皇城司自辨,开封府推官、判官、右军巡狱主事、当值胥吏今日必须到案。”
赵恒问:“需要多久。”
刘纬道:“最多一旬。”
郭氏蹒跚而出:“我家祐儿公道何在?”
“请娘娘拭目以待,半日可见分晓。”刘纬斩钉截铁道,“就算记注火烧过、水浸过、誊录过,臣也能从中找出居心叵测者。”
寅时末,东华门缓缓开启,钟鼓齐鸣。
毕士安、寇准一马当先,百官依秩递进。
东西大街北道不复往日井然,内侍、胥吏纷纷无视百官朝觐,来去匆匆,不是自皇城司出,便是成队涌入。
毕士安、寇准策马拐进宣祐门。
南北大街仅剩半截,只有两排禁军执杖而立,往日必定洞开的通极门依然紧闭,红的触目惊心。卫绍钦守在一旁冷冷抱拳,似要择人而噬。
“终究还是来了。”毕士安眼前一黑,紧握马缰,直挺挺倒地。
皇城司北厅。
刘纬声嘶力竭:“我只要人名,前后频率比,谁升,谁降,谁出外,谁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