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卫绍钦敢明目张胆的抹黑,换做良人决不会如此直白行事。
这就是贱籍悲哀之处,秦方、冯婉娘只能磕头应承。
“做人要懂感恩,官家有诏,命刘纬伴读信国公,两位飞黄腾达时,莫要忘了今日这一巴掌。”卫绍钦换上一副和颜悦色,“未来太远,先帮你们出籍为良。”
悲欢瞬间易位,两人喜极而泣。
“知道老夫要你去做什么?”卫绍钦问。
“奴明白,看着那位奉礼郎。”冯婉娘已是感激涕零。
“国朝祥瑞,天纵其才,你拿什么看?”卫绍钦重重的叹了口气,“刘家兄妹并无长辈在世,主弱仆壮,不测之事难免,如今即将入宫伴读,牵一发而动全身,容不得半点疏忽,好好守着就行。”
“奴明白。”冯婉娘喜上眉梢,火辣辣的脸也不痛了。
“这位奉礼郎行事有些跳脱,几次三番出人意料,惹官家牵挂。所以呢,他若再做惊人之举,提前知会老夫一声,勿做任何干涉。”卫绍钦慷慨许诺,“若能守得周全,可在皇城司另领一份俸禄。”
……
还是没能逃脱密谍范畴,两人魂不守舍的出宫。
秦方无所谓,冯婉娘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以己娱人,除了本身技艺过硬,还得会看人脸色、猜人心思。
优伶之间闲暇时,喜论才子佳人,也好街坊异事,以此激发创作灵感,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总是先人一步。
冯婉娘觉得卫绍钦肯定是因为刘纬受了天子训斥,才想近距离的未雨绸缪,但你堂堂内廷第一人都束手无策,我一柔弱妇人又能做什么?据说那童子十分妖异,喜食人乳,助孕生产,勾结马翰打压街坊四邻……
秦方雇来一辆牛车,推了魂不守舍的冯婉娘一把,“上车啊。”
冯婉娘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就去?部头有没有想过,若奉礼郎不愿奴婢进门,卫都知那里怎么交代?”
秦方不寒而栗,那可是活烤和尚的狠人,话已经说透了,能怎么交代?
“天黑再去,即便奉礼郎不愿,也能多出一夜周旋。”冯婉娘轻纱遮面,举步向住处走去,“别回头,肯定有人盯着。”
秦方强忍回头冲动跟上,无比思念家中妻儿。
宫中待命乐工只是少数,大多数都在东华门外的右一厢借住,聚集在宣徽院名下的各处公廨、仓储,因陋就简,互相扶持,与繁华为伴,宫中传宣易,讨生活更易。
可能是同病相怜的缘故,这里的人情味比外面更浓一些,不断有人关心冯婉娘左脸肿胀,那是很明显的一只巴掌印。
冯婉娘的泪水自打入院就没干过,强撑柔弱哭诉:“顶撞了大使几句,去秦部头知交那里暂避,待大使气消再回。”
有秦方硬着头皮佐证,大多数人都是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的出主意,也有寥寥数人偷偷去给郭守忠通风报信。
冯婉娘草草收拾乐器、细软,带不走的物什则分给左邻右舍,在夜幕中洒泪离去,往常交好的姐妹、平时并不热络的同僚纷纷解囊相助,凑了将近四千钱送行。
冯婉娘感动之余,对未来有了几分期盼:一回一去之间,耗费一个多时辰,郭守忠有充足时间应对,之所以没能赶来,肯定是卫绍钦出手了。
郭守忠确实被堵在了宣徽院外。
宣徽院又分南北两院,下辖兵、骑、仓、胄四案,总领内诸司、三班内侍之籍,郊祀、朝会、宴飨等供帐之仪,以及内外进奉之贡品。
教坊使名头虽响,却只是仓案所辖教坊的主事伶官,甚至连朝参资格都没有。
但郭守忠是真生气,乐籍中的二八少女任我挑选,怎会把半老徐娘放在眼里?这不是侮辱人吗?治不了良人,还治不了贱籍?
一个十来岁的不入品小黄门等在宣徽院外,主动迎向那满腔愤怒:“可是教坊郭大使?我家都知说了,大使若管不住自己,就由小的们代管。”
郭守忠一声不吭的退了回去。
有些人能讲理,有些人不能讲理,卫绍钦绝对属于后者。
仓案勾押闻讯赶来,拎着田光一顿臭骂,并敲定“严禁在籍伎工出外陪侍”的新规。
郭守忠失魂落魄的出宫,正想着是不是该寻座庙拜拜,身后再度传来一阵喝骂。
“宫门即将落锁,何人在此磨磨蹭蹭?”
郭守忠连忙小跑几步出宫,躬身侧立于道边,眼角余光斜斜看去,是比卫绍钦还要声名狼藉的皇城司第三指挥马翰。
“郭大使有礼。”
马翰微一拱手,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态度巨变固然是因为伶官姿态很低,更主要的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日前,襄州和漕司先后弹劾他公器私用,假漕运之利,送私产进京。
所谓私产,就是刘纬家那头水牛。
这种程度的弹劾,最终都会交由各部主官处置。
白文肇正想借此事好好敲打马翰一番,不曾想又接到勘察皇子伴读官的诏令,满腹敲打之词便化作不痛不痒四字:“好自为之”。
马翰大半辈子都在鱼肉平民百姓,从未在主官面前这么扬眉吐气过,自以为尽得为官真谛,兴高采烈的前往刘宅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