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债主希望欠债人长命百岁,欠债人希望债主一命呜呼,那么……后背交给谁更安全?该提防谁?该放心谁?若有大好时机相让,应该债主上?还是欠债人上?
宋太初一头冷汗,以类似角度看待问题,他从来没有过,遑论石康孙。
刘纬与石康孙的书信往来,以“老子还没死、轮不到他败家”暂告结束。
很明显,这句话是石保兴横插一脚。
宋太初不禁莞尔,刘纬超越成人的老道,令他怦然心动,不断衡量为御史言事松绑得失。
宋初,台、殿、察三院御史言事,都会先向御史中丞或侍御史知杂事报备。御史中丞不点头,弹劾很难成行。
偶尔一两个愣头青不顾一切的上疏,不止会被同僚所轻,还会成为文武百官眼中钉,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历史之中。
御史这样没规矩,为官何其艰难?
宋太初坐立不安,他要做的事,是自绝于士大夫,全心全意取悦君权。
赵恒肯定乐见事成,文武百官则会如芒在背。
特别是吕蒙正和李沆,宰相肚里能撑船,也不能天天撑。
若是执意为御史言事松绑,哪怕能把御史中丞的四年任期做满,卸任以后呢?
宋太初昏昏沉沉睡去,就连梦里都是满满当当的儿女债、子孙忧。他是泽州晋城人,也算是小康之家。太平兴国三年进士及第,授大理评事、通判戎州。之后,一路高升,淳化二年输灵州粮草遭劫一事,令他仕途跌入谷底,纵然起复,也落下同年、后辈一大截,还连累两个弟弟高不成、低不就。两弟虽然刻苦,却没有读书的天分,累试不中,只能走恩荫的路子。
宋太初长年在外任职,难以在朝堂立足,他们又怎会有好去处?还得靠他这个兄长接济,百年之后呢?
人走茶凉这个道理,放眼古今皆准。
宋太初前半夜辗转反侧,后半夜无比香甜,日上三竿方起,婢女打来热水伺候起居。
宋太初看了看窗外万丈阳光,小声呵斥:“都什么时辰了,不知道叫醒老夫?”
年长婢女怯怯道:“小郎君来请安时,再三嘱咐奴婢让老爷好好休息,还在厨房忙活,好像是准备吃食。”
宋太初五味杂陈,还是感动居多,嘴硬道:“胡闹!君子远庖厨,下人等着吃白饭?”
两婢女一边陪笑,一边赞师贤徒孝,为冬日增添些许暖意。
片刻之后,宋太初焕然一新,正襟危坐。
刘纬携刘娇大礼参拜,一岁多的刘慈也在地上咿咿呀呀的爬了几下。
宋太初老怀大慰,刘纬得一玉佩,刘娇、刘慈一人得一金锁,皆为未来期望。
刘纬亲手奉上一碟点心,绵柔香甜,入口即化。
宋太初赞不绝口,连用两碟。摸着肚子接见前来拜访的官绅耆老,待众人告退,又以旅途劳顿为名,把迎来送往事交给住在驿站的幕属。
蛋糕提前走进华夏历史,仅仅只是单纯搅拌,便有了质的飞跃,化寻常为神奇,也让刘纬深刻体会到经验积累的重要性。这样的经验积累,他有一千年之多,足以安身立命,也可改变历史。
之后几天,宋太初均以旅途劳顿为名闭门谢客,专心考校刘纬功课,官场秘辛、潜规则也在授课内容之中。
刘纬当然不肯浪费提问机会,往往直指核心,在提问之中,替宋太初开拓视野,一方崭新天地如莲绽放。
正月初八,江陵官绅逆流而上,迎宋太初荣归旧治。
宋太初接风宴后,再度闭门不出,迎来送往事仍由幕属全权接待,之后每到一地,若需停留,均循此例。
二月十日,宋太初抵达东京,马不停蹄的上书自劾,言已御下无方,幕属贪妄。
赵恒温言勉励,仍命其权御史中丞。
二月十五日,中书敕行十八路,宋太初拜御史中丞。
二月十八日,宋太初入御史台坐班,榜于台中:即日起,御史请对、言事,毋告丞杂。
并于当日告诫三班御史,列自律六条:
禁同乡为党!
禁同年为党!
禁裙带为党!
禁牵强附会!
禁移花接木!
禁因私废公!
“空谈误事,清谈误国。”
宋太初苍老的声音撼动整个朝堂,百官惊骇莫名。
次日早朝结束,天子开金口,宋太初得以留身独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