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已有远游之心,志向远大啊。”赵恒若有所思,“景宗是想说,那门客去了趟石家,石康孙才去澶州探病?”
“陛下圣明。”张景宗道。
“不肯吃亏,石康孙将烦扰南引,他便两千里奔波礼尚往来,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将来若是试对不佳,就留在宫里给祐儿做伴当。”赵恒笑道。
“孩儿今后一定用心读书。”赵祐喜笑颜开。
“哦?以前不曾用心?”赵恒一脸慈爱。
“也用心了,可先生们教的文章总让孩儿昏昏欲睡,像圣僧西游记那样有趣就不会。”赵祐不敢看郭氏脸色。
“日后可自行翻看,但要记住,满纸荒唐言,难等大雅之堂,只可怡情,不能当真。”赵恒忽然忆起自己年幼时,心中泛起几许温馨,继而网开一面。
“孩儿知道,爹爹也喜欢看。几位伴当说了,虽然《圣僧西游记》荒诞不经,却开一派文风之先河,作者也算一代宗师。”赵祐得偿所愿,依偎在赵恒怀里卖乖。
“呵呵。”赵恒暂时放下朝堂纷争,开怀大笑,“宗师?胡说派?还是戏说派?”
“丁未成丁,所作却非丁所能及,爹爹笑的好没道理,哪有跟孩子较真的……”赵祐打抱不平。
这下,就连一直板着脸的郭氏都笑出了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在赵恒有意成全下,《圣僧西游记》得以登堂入室,太常寺、教坊司甚至都有意据此编排歌舞。
与《圣僧西游记》、《石公逸事》的热度截然相反,十方丛林风雨飘摇。
虽然禁佛与否,朝堂上、深宫内仍有顾虑,却不妨碍既有法统的严格执行。
多数士大夫节操尚在,与其苦百姓,不如苦僧人。
于是,大量无牒僧人还俗,若不能补齐所欠徭役赋税,则流放百里、千里不等,反正对抗契丹的定州(保定)前线,需要大量人手构筑工事。
很快,各路、州、县纷纷有样学样,到处都能看见裹着头巾的无牒僧人仓皇还俗。
千里之外。
刘宅并无过节气氛,毕竟两年前的中秋剧变依然历历在目。
刘纬一句“有点急躁,看来石公身体真的欠佳”之后,林宪杰佩服的五体投地,恨不得改口叫爹。
王媛暗暗皱眉,欲结秦晋之好的想法淡了许多,转而思考奶妈这个比较有前途的工作,时常为未育无奶而苦恼。
石磨村从而恢复宁静,待到秋收时分又格外热闹,无法参加劳作的妇孺把刘宅当成幼儿园,好像多听听书声,下一代就能变成读书人。
每每黄昏,刘宅总是人山人海,劳累一天的妇孺端着稀粥蹲在篱笆边听刘纬大放厥词。
刘纬练胆、练嘴,根据听众反应修改情节走向。
村民则心安理得的享受思想盛宴,连带十里八村的乡民也赶来凑热闹。
刘纬生活愈加充实,总是就着油灯忙至深夜方休,苦读之外,也为远在成都的宋太初牵肠挂肚。
宋太初与杨怀忠已彻底撕破脸,丁谓所呈奏疏已在发往京师路上,并在来信中暗示,巴蜀急需稳定,至始至终参与平乱的杨怀忠留任更有威慑力,九月以前就会有结果。
刘纬知道的更为详尽,宋太初在来信中时不时流露出些许愤慨和倦怠,还毫不讳言的说自己身体尚可,但有些健忘。
刘纬终于想起宋太初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原因了,史书言其有“昏忘”之症。
刘纬遂以淳化年间失粮下狱往事为由,直言相劝:与其职事尽操幕僚、属吏之手,不如返京改任闲职,借此调养身心,来日再报君恩。
随书信西去巴蜀的还有两本精装笔记和十支鹅毛笔,均为刘纬亲口制作,操刀动手的是林宪杰,刘宅唯一具有领悟和动手能力的人,兼门客、管家、先生、书童于一身,一场两千里的奔波之后,已得刘纬认可,成功住进谷仓,再不用与那鬼影曈曈夜夜相伴。
中秋将去,丰收在即,别离也已悄然而至。
刘纬的说书生涯更加卖力,是往日两倍时长。这一日,讲到玄奘昧心欺骗女儿国国王,刚刚诈离温柔乡,便被妖怪卷了去。
“不能改改吗?”有小妇人不满。
“怎么改?”刘纬自问自答,“情深不奈缘浅,如果两人在一起,哪有今日西游记?”
“留个种总可以吧?”有丁壮大大咧咧道。
“其实,玄奘法师早已有妻。”刘纬一字一顿,“有一种人,以信念为妻,以职事为妻,至死不渝,永生不换。”
“噗通”一声,一年迈货郎直挺挺倒地,振落额上方巾,露出一头满是岁月沧桑的枯皱,伏地埋首,泣不成声,“弟子无能,令祖师……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