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男人们会面结束。次子王效国便快步进入客厅,客厅里,伯卓心平气和品茶,他身后,两个下人小心翼翼。
倒不是伯卓这人有多凶,给这位大人填茶倒水的这一会,两个下人也摸清楚了伯卓的个性,简直平静如水。唯一能气到他的,恐怕只有那个与伯先生一起来的,有时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凶巴巴的男人。
说起来,这位先生到底是男是女呢?
知道伯卓脾气不错后,两名下人也大胆起来,猜测起伯卓的性别。眼前的这位伯先生五官清秀,眉眼柔和,发丝乌黑笔直,长长的垂落且泛着柔光,坐时腰身笔直,姿态端庄。品茶时每一个动作都优于常人,雅致悦目。若是位女子,一定是其他城里哪家的闺秀,若是位公子……
两名下人,也就是两名俏丽的丫鬟,其中一名这样想着,脸蛋悄悄烧了起来。
紧接着,王家次子王效国从大门迈入,两名丫鬟心中一惊,顿时收起一切想法,低头一心看着茶水。
王家二少爷不愧是读书人,即便是来挑事的,也顾全所有礼节,把伯卓当做读书人中的前辈来尊重。
“伯先生,后生效国前来拜见。”
伯卓见王效国进来,礼数是有的,心里也开心,终于可以和读书人打交道了。客客气气道:“公子可是王老爷次子?不必管那些礼数,我只讨厌那些心中无礼,行事粗鲁的家伙。再者你我都是读书人,就不要在意那些给外人看的虚礼,请随意些。你我可畅谈民生百态!”
虽然伯卓这样说着,王效国还是十分古板的先躬身道:“那晚辈就畅所欲言了。”随后才在一旁落座。与伯卓间的距离,好似要划清界限,对伯卓的亲近之意并不领情。
对这一幕,伯卓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他又端起茶杯,小饮一口,感到唇齿间充满清新茶香。看到伯卓没有先开口的打算,王效国先开口道:
“伯先生远道而来,敢问我王家的招待先生可否满意?”
伯卓轻松道:
“怎能不满意?王老爷这茶,都是南方最出名的几座茶山里产出的春茶。放眼大梁,也只有皇族与世家能对这样的茶叶挑毛病了。我一个落魄书生,当然挑不出毛病。”
放下茶碗,伯卓又伸出手,轻抚身下座椅的扶手:
“这座椅,看似寻常,样式却不常见。幸好,我读过的一本杂书里提到过这样的物件,这可是前朝的旧物,流传至今,至少也有二百余年,举世罕见,只有热衷收藏的人,才有可能有一件。我也是头一次见,坐在上面的确舒适。”
听到伯卓坐在自己父亲王家家主的位置上如此大方的谈论这些物件,王效国就是脾气再好,也难免心中升起一丝怒火,便不再试探,直言道:
“我本以为远来者皆是客,未曾想也有人想要喧宾夺主。更未曾想,有人心心念念想坐上他人的位置,已经忘了这是不忠不义,为天下耻辱的事情!”
坐上王家家主的位置,无礼可能是有,但不忠不义,天下耻辱可不至于。显然,王效国说的不是伯卓坐在王老爷位置上这件事。
伯卓不嫌王效国说话遮遮掩掩,反而觉得终于有人可以好好交流了。
“一把昂贵的椅子,摆在中央,就不只是昂贵了。我来之前,我身下的这把椅子是王家家主才能坐的。但究竟是先有家主,还是先有椅子呢?我认为,椅子从来不能当做证明。那究竟,谁才能决定这把椅子是王家家主的椅子呢?”
“你父亲和我说,他有长子,已经可以接受家业,那此时,王家的家业究竟是谁的?”
王效国回道:“依旧是家父的,只是终有一日,我大哥会替我父结果担子,顶起我王家的名声!”
伯卓点头:“正是,有朝一日继承王家的,一定是王家长子。但这天下家业,不一定都是长子继承的,你可知道,你也能做王家主。”
听到这些话,王效国只觉得可笑,难道你想要挑拨我与长兄的关系吗?我既然明白你的意思,怎么会上当?
王效国说道:“后生觉得,长子继承是礼数。且后生所读书籍中,并无经商的技巧,想必经商都是要从实践中积累经验,才能担起大梁。长兄富贵被家父认可,是可以担起大梁的人。我怎么会不顾我与长兄的差别,不顾家父的想法,去当王家家主呢?”
想要我与长兄生出嫌隙,可笑。我王家家风良好,兄友弟恭。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挑拨的。
伯卓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觉的皇家的事有些蹊跷呢?”
这话在王效国耳朵里听起来不亚于一声惊雷,皇家事!
“肃王的话……不无可能,我的老师和我提到过。肃王可先王长子,可是却由当今皇上继承大统,肃王悄无声息的到了北境镇守边疆。老师说其中一定有什么隐秘,只是所有知情者都三缄其口,不敢谈论。”
这是不久前自己刚和父亲和兄弟们说过的事!对天下人来说算是隐秘,只有权贵们稍微知道些细节,伯卓作为肃王的人当然清楚。
按照自己的一套说法,由当今皇上继承王位显然是一件极不合理的事情。
“既然皇家可以,王家为什么不可以?”伯卓笑道。
他身后,两名丫鬟心惊肉跳,从小每天端茶倒水的她们,连牧梁城内的一些大事都不清楚,怎么知道当今的皇上竟然不是长子?这样说,岂不是肃王才有资格继承皇位?
两名丫鬟当即决定把今天听到的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
王效国则后背冒出冷汗,自己的话,要是被他人听到稍加解读,与谋反无异!须知这件事即便是自己的老师谈到,也只是摇摇头,说道:“现在天下太平,我等读书人应谨记,为百姓可安居乐业,不可妄为。”
想到这些,王效国再次辩道:“虽如此,也不应有人生起祸端!如今天下……”
大概是知道王效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伯卓直接打断了他,道:
“你不会觉得如今天下太平?难道不起战乱就是天下太平?你的见识还是太短浅了。北境偏远,商贸往来因为幻瘴林海这个天险格外困难,境外还有蛮族滋扰。可怜有人只会笑道‘北境人恶民刁’,身居庙堂,却眼光短浅。还有西北,黄土遍地十年九旱,近年瘟疫横行,早已是人间炼狱的景象。却无人赈灾救灾,弃百姓山河不顾。”
“你也明白自己撑不起家业,可有人不明白,自己撑不起大好河山,总要有人拨乱反正。”
说到这,王效国脸色已经苍白,咬牙辩道:
“即使如此,篡位者也得不到民心,我等读书人不会置之不理!”
伯卓身后,低头看茶的丫鬟们撑不住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二少爷摆明要和这位伯先生对着干了。可此时伯先生势大,二少爷不会让伯先生一怒之下给宰了吧!?
伯卓却未曾向众人想的那样痛下杀手,反倒夸赞道:“王老爷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这样有骨气,肯定会高兴吧?我等文人虽道不同,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就是,无需像武人那样蛮横,稍有争执就你死我活。我称你一声王兄,我看王兄头上冒汗,脸色发白,一定是累了吧,快快回去休息。我们改日可促膝长谈。”
王效国知道自己辩不过眼前这位伯先生,起身告辞。伯卓又提了一句:
“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后生了,我今年不足二十,和王兄应该是同岁。”
王效国步子一顿,同辈?因慌张惨白的脸有些发红,原来是快步的来,这会又快步的走了。这样说伯先生不是比自己还小一些?
因为伯先生强势且身居高位,王效国下意识以为伯先生是一位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