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山里的早晨真是冷,幸好带了长袖回来。
醒来之后,我洗了脸,给我姐洗了脸,又去给母亲擦脸。
洁面巾是我特意准备的,整个行李箱都是方便护理病人的东西,还有薄毯子,天热的时候盖,记忆枕,让母亲脖子舒服一点。母亲不习惯睡这样的枕头,太软了,说靠着更舒服点。
我又把去雍和宫开过光的佛头项链给母亲带上,还将求来的平安符用红绳系在母亲手腕。
她笑我傻乎乎,说这些东西能有用吗?
继父说,有用有用,肯定会保佑你逢凶化吉。
我回来了,继父就能轻松一点,他说这几天要打除草剂,要拔草,苞米过两天也要施化肥了,有我陪着我妈他出去就放心了。
我拿了一帖面膜帮我妈敷上,她确诊之前一直在人参地干活,在阳光下晒得皮肤很黑。母亲说这半个月没干活已经白了不少了,这回敷上这么好的面膜,一下子就能白回去。
这会儿看母亲不怎么瘦,脸上也有肉,甚至养了几天眼角的皱纹都没有那么深了。
我说,“你生了病变漂亮了呀,现在气色也很好,皱纹也变少了,这养好病你还不变成一个大美女。”
母亲说我净哄骗她。她说知道自己好不了的,就是觉得有些事情放心不下,说家里还有一点钱,我要是不看病花掉还能给你和你爸留下,如果一分钱都不剩你们日子怎么过呢?家里就这点钱,你可千万不要自己全拿了,你爸这么多年不容易,还能一点钱都不留给他吗?
我说,当然不会,我也不是为了这两个钱回来的,房租退的现金我都放在你们放钱的小包里,还有四千多,加上我之前自己还有点钱,下个月不用交房租了,公司还给补了一万,先用我手里这些钱治病,不够再花你们的。
母亲说,这些年外面盛传咱们家有钱,其实他们就是不知道你亲爸留下来多少钱,还以为咱们家里能攒个百八十万的呢。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你亲爸死前就跟别的女人好了,哪还往家里拿钱啊,给那个女的纹嘴唇纹眉,带去沈城做美容,住旅店玩快艇,家里只有我去卖点白菜卖点鸡蛋维持。
这些我都记得,也记得我生父和母亲一见面就吵架,拿着铁锨叉子互殴,逼问我离婚了跟着谁,怎么可能忘呢?我生父是十里八乡都夸赞的好人,因为他出诊不问路远,不计较诊费,死后还有那么多欠条都没收回来帐,但是他在我心里并不是一个好父亲,而且时间已经太久了,我早就记不清他的模样,只是想起来还觉得隐隐恶心,很嫌弃自己的血液里流着不干净的成分。
母亲这辈子拼命奋斗过三次,每一次都占据十几年的时间,第一次是拼大学,输在了分数上;第二次是嫁给我生父之后白手起家,输在了我生父的风流上;第三次是跟我继父结合,又一次白手起家,输在了检查出绝症。
母亲担心我与继父争钱财争得撕破脸,无非就是没有血缘关系,我本人从未想过要同继父翻脸,因我生父重男轻女,并未留下太多父爱,是继父弥补了我心灵上缺失的那一块父亲的位置,并且多年养育之情,不能轻易抹杀。但是我无从辩白,他们一直在这个闭塞的村子,以父辈们传承的理念过活,他们觉得人活着没有价值了年岁大了就可以死,觉得无儿无女就是不孝,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养大了都是白眼狼,觉得人走茶凉为了财产都要撕破脸,这是他们的世界观,我不能轻易评价对错也不能否定他们一直信奉的真理。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如果我想赚钱的话,父母的这点钱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攒出来。我之前想法是自己没有见过世面,赚了钱要投资自己,投资知识,投资圈子,牺牲小利追逐长远效益,(可能也觉得万一不幸踏入婚姻,茶米油盐不攒钱也不行,趁着单身吃点,玩点,投资点能自己支配,自由操控)当然我也没有达成自己的想法,说什么都显得在吹牛而已。
我与父母是两个频道的生活方式,他们有他们的风险,一辈子什么都享受不到,我有我的风险,抵御意外的能力太差,相互无法认可,无法同频沟通。
母亲让我帮她抹一点化妆水,她说这是六十多年来买的最贵的一瓶,248块钱,她用了一年没舍得全用完,说这个化妆水特别高级,水油分离的,用之前要摇一摇才行,我帮她在脸上抹了一点。她右手不太使得上劲儿,这个胳膊一两年前就疼,她以为是肩周炎,也不去检查,这次感觉后背脊梁处有一个小疙瘩,不是很大,但她怀疑是牵扯到胳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