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头子拉拉扯扯的,就好像各自年轻了六十多岁。
准确地说,圆地和尚每次见到王二,都能感觉到岁月无情流逝,时光覆水难收,童年好友相对,彼此逐日变老。王二像个古人,身上带着隐士一样的古典气质,浑身都是传统文化气息。
现在想想,哪是古人气息,人都快作古了。
见到兰泽,好了。大家根本就没变过。打闹之中,充满了迷一样的熊孩子活力。
衰老?不存在的。
圆地脑袋上没头发。他每天起床之后,刮完胡子就刮头皮。不过他的头发胡子本来就没白。
而兰泽那一脑袋雪白的头发?那是图漂亮,特意漂白的吧?
两人打闹够了,盘腿坐在小竹床上,圆地认真摸了兰泽的头发,兰泽又指给他自己的白眉毛。
眉毛,睫毛,白的都很彻底。
“真的,全是真的。”兰泽任他检查,忽然笑着反问,“好看吧?”
“你坐着别动。我画张老神仙送给你。”圆地突发奇想,伸手摸床头的画具。
“你还有这手艺呢?”
“这是我当和尚的吃饭家伙。”
“哈?我还没听说过。怎么你和我了解的不一样?”
“腿盘好,手放下,严肃点。一会就好。”
形势忽然进入圆地和尚的掌控之中。兰泽不习惯,但也乖乖听话不乱动。
只是,坐久了难免开小差:
“你房间里有股我熟悉的味儿,闻着就有点犯困。这晴天白日的,还是下午啊。……你熏香了?”
圆地:“……没有。”
“我闻着也不像。得,你房间好像比客房舒服,晚上借我睡。”
圆地:“……不借!”
“那我赖着不走了。反正没晚饭吃。”
圆地:“……”
“你到底画没画好啊……”
“行了行了你随意,我慢慢画!”
兰泽往后一倒,等着画好。
小窗外,丛生的竹子轻轻摇动。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不知多久之前的过去。
“你为什么出家呢?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兰泽回头来,看着光头。
“不为什么,就是混不下去了。”
兰泽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你这可不像是,一般的混不下去。”
圆地手上一顿,衣褶的画法,索性换成写意。
他镇定地说:“说来话长。我抑郁过。”
“哦。”
“咱们悄悄地说,这事内情我没和人说过。王二也不知道。我……你不是先结婚了吗?所以我也……我和大八岁的女人结了婚。那日子过的,苦不堪言。一把岁数还当自己是小公主,比你们那帮心机boy难伺候多了。实在折腾不下去了,工作我也没心思……”
……总而言之,后来出家了。
兰泽好像看个傻子。好不容易抽个空子问他:“你该不是学我的吧。”
“没错,就是学你,我特意找了个年龄大的。不过后来我发现,出家才适合我。在这多好啊,不用管老婆生日、搬家纪念日,结婚纪念日……工作也不用我再头疼,随便画张像,就有人恭恭敬敬装裱起来,带回家去供奉。”
“你有毛病。”
“那时候年轻。绝望的时候,什么都想尝试一把的。”
“你尝过真正的绝望吗?我结婚有我自己的原因。”兰泽坐起身。“我绝望到找地方自杀,差点死成了。是我老婆把我从地府大门口带回人世。你说是不是该结个婚报个恩什么的?”
圆地仔细看兰泽。还是原来那张脸,找不到忧愁和岁月的痕迹。
“你怎么可能……”
“恪齐,世界上难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吗?”
俗家叫作恪齐,出家后叫作圆地的老和尚真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