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便留毛遂在府,自进宫数次敦请,魏王畏秦,终不肯听。信陵君自度不能得王之助,乃自率宾客三千,约车骑百余乘,欲往邯郸与秦军拼命。
行过夷门,面见侯生,与其辞决。
侯生道:公子勉之,恕老臣不能相从。
信陵君行出数里,心中不快,乃对众门客说道:侯生如此待我,必有缘故。
遂止众行,复引车还,来见侯嬴。
侯生笑道:臣固知公子必还。
信陵君:我去助赵拒秦,十有八九不能复还。公并无一语相赠,事出非常,故来请教。
侯生:公子今以三千宾客以赴二十万秦军,譬若以肉投虎,何功之有?臣故此不言。
信陵君:先生必有妙策,以教无忌!
侯生:臣有一计,可得十万大军救赵,以成大功。
信陵君:计将安出?
侯生:当年如姬之父为人所杀,三年未得凶手。是公子指使门客,斩其仇人首级以献,公其忘之乎?
信陵君:确有此事。若非先生提醒,无忌果已忘之矣。然则与今日之事何关?
侯生:如姬最得魏王宠幸,可随意出入大王卧内。公子何不使其窃取军符,以代晋鄙为将,率大军救赵?则三千门客不死,且可退秦救赵矣。
信陵君闻言大喜,遂从其计,即遣心腹往见如姬,说以备细。
如姬为报信陵君昔日大恩,果然进入魏王卧室,盗取兵符,交付来使,送与公子。
侯生见兵符已得,复献计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以便国家。晋鄙若不授公子兵权,而复请奏魏王,事必危矣。臣请朱亥随相公前往,必有所用。
便唤朱亥:贤弟,我等受公子恭敬多年,今当报效之时也。可随公子,前往魏营。
朱亥: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蒙公子亲数存慰,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信陵君逊谢,便与朱亥同行。侯生止住,亲与信陵君执手相别,涕泪满腮。
侯生:臣老矣,不能同行。待公子得至军营之日,臣当北向自刭,以报晋鄙。
公子闻言洒泪,与三千门客至邺,引朱亥径至中军大帐。
晋鄙见是信陵君到至,急引诸将恭迎,请至上坐。
信陵君向东而立,矫传魏王诏命:令信陵君将兵救赵,以代晋鄙帅印。
晋鄙虽合兵符,心下怀疑,凝视平原君道:今末将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公子单车来代,并无君令及行文在先,此系何故?
话犹未了,朱亥忽自背后扬手,袖中飞出四十斤铁椎,已将晋鄙脑袋击碎。
帐中诸将见此,一阵大乱,各拉刀剑。
信陵君疾升帅位,手举兵符喝道:此乃魏王兵符,你等何人不识?只因晋鄙私通秦相范睢,被大王得知,故派某来代其为师,并令就地击杀。王命只杀首恶,不及附众,若有不从者,便是同犯!
诸将闻言,信以为实,皆都归班听命。
信陵君遂命将晋鄙尸首予以盛殓,暂时厝置附近祠堂,然后传令三军: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
经过筛选,即得精兵八万,星夜赶赴邯郸。
侯生闻之,果然自杀,以报晋鄙。
魏军自南而北,疾行大至,集于邯郸城外,与秦军对垒。
楚国春申君闻讯,亦不顾楚王禁令,驱兵大进,自东路杀至。
赵国守军见此,遂配合城外魏、楚两军,出城反击。
三国军队内外夹击,秦军大败。
秦帅郑安平被赵军团团围住,走投无路,终率二万秦军降赵;副帅王龁率败军突出重围,撤回河东。魏、楚、赵三国之军合兵,邯郸之围遂解。
赵王绝处逢生,喜不自胜,遂与平原君率众卿出城,亲迎信陵、春申二公子于国门之外,厚资劳军,再三致谢。平原君亲负栏矢,为信陵君为先导,来见赵王。
赵孝成王再拜,称谢言道: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自此之后,平原君由衷佩服,自甘名居信陵君之下。
信陵君亦知窃符救赵,矫杀大将晋鄙,是为重罪,因此不敢归国,便使副将率军归魏,自与三千门客,留于邯郸客居。
秦师败绩,消息传回咸阳,范雎闻而大骇,自知罪责难逃,免冠徒跣上朝,涕泣叩拜。
秦王惊道:相国因何如此?
范睢:依照秦律,官员有过,举荐者同罪。臣举王龁、郑安平为将,损师丧众;郑安平且降敌国,遗笑于诸侯。臣为荐者,应罪三族!
秦昭王急下阶扶起,抚慰道:一胜一败,兵家常事,谁能保百战百胜者?且贤卿有大功于国,区区一败,不足以掩往日大德也。
于是下令国内臣民:有敢于议论郑安平之事者,一律与其同罪!
诏命已罢,秦王犹恐范睢怀愧,反而加赏丰厚。
范睢本谓就此躲过一难,未料此后未久,河东郡守王稽因罪被诛,由是愈加懊丧。
镜头闪回,叙述蔡泽。
蔡泽,燕国纲成人,鬼谷门第三代祖师乐毅弟子。极善纵横之术,善辩多智。自乐毅死后,便未出仕,只在乐府中教导少主人乐间,并与乐毅族弟乐乘为友,时相往来。
先闻秦师败于邯郸,郑安平降赵,犹未上心;更闻王稽获罪被杀,便大为吃惊。
蔡泽:如此,师兄范睢危矣!我若不救,鬼谷门将至大损。
于是辞别少主乐间,竟至咸阳。未见范睢,先在咸阳城中到处扬言:燕客蔡泽,天下雄俊弘辩智士也。欲来游说秦王,说并吞六国奇策,以夺丞相之位。
范睢闻听此言,心中恚怒:此蔡泽是何人耶,竟如此狂妄!
便在此时,门官来报:府外有燕客蔡泽来拜。
范睢:命其入见。
蔡泽便随门官入府,登堂来见范睢,长揖不拜。
范睢见其形貌奇特,非常丑陋,便释防备之心,叙礼命坐,问道:闻说卿自燕而来,欲说秦王,以代范某国相之位,此事有诸?
蔡泽笑道:然也。
范睢:便先说我,可乎?
蔡泽:便请说之。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人生质仁秉义,行道施德,得志天下,皆愿为君王。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直,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贞,家之福也。然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吴,申生孝而晋国乱,何者?
范睢:在下不敏,愿闻高论。
蔡泽:非为别故,因无明君贤父听之也。今秦之商君、吴起,吴之文种,世称三子,致功而不见德,岂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后方可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人之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与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不亦忠圣乎?是因君主慈仁任忠,惇厚旧故,义不倍功臣故也。今秦主之亲忠臣、不忘旧故,尚不若孝公、悼王、句践;而君之功绩,又不若商君、吴起、文种;而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此事有诸?
范睢:有也。又当如何?
蔡泽:功既不如,爵禄过之,而身不退,恐祸患甚于三子,窃为君危之。俗语云,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进退盈缩,与时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故国有道则仕,国无道则隐。今君怨雠德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不取也。
应侯闻而悚惧,连声称善,乃延蔡泽上座,引为上客。然后入朝,进言秦昭王道:有燕客蔡泽,明三王之事,五伯之业,世俗之变,足寄秦国之政。臣自愧不如,故以奏闻。
昭王闻奏大奇,于是召见蔡泽,与语大说,拜为客卿。应侯因托病请归相印,昭王留之再三,范睢辞之再四。秦王见其去意已决,遂拜蔡泽为相,准应侯荣身致休。
范睢此时方觉一身轻松,于是收拾车马行囊,还归封邑养老。
蔡泽来送,范睢再拜称谢:若非先生一席话,唤醒我这梦中之客,则商君、吴起、文种,便为我前车之鉴矣。某之身家性命,子孙不绝,全拜先生所赐。
蔡泽逊谢,自怀中掏出一物示之,问道:兄可认识此物?
范睢观之,倒身即拜,起而问道:此是我师门鬼谷令牌,先生何以有此?
蔡泽揣起令牌,亦倒身下拜:师兄,我恩师便是鬼谷派三代掌门,乐毅祖师是也。
范睢大悟,叹道:未料救我出迷局者,仍是同门中人。
于是扬长而去,就此不知所踪。
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襄王五十一年,蔡泽相秦。
周赧王姬延命西周文公为将,约合六国诸侯,西向讨伐秦国。
六国闻之,皆都惊怪:天子食饱,今无事做,欲效顽童捅马蜂窝巢,以为戏耶!
于是只有楚、燕两国派兵应之,其余四国皆都置若罔闻。
秦王闻报,倒也不敢轻敌,于是出兵三十万出关,以御天子之兵。周、楚、燕数万兵马束手无策,相持三月,无功而返,各归本国。
原来秦昭襄王并非小题大做,而是将计就计,借此东征。因见周天子兵还,遂命大军紧蹑其后,先克韩国阳城、负黍,斩杀韩军四万,然后直逼洛邑王城。
周赧王大为震惊,欲逃往韩、魏避难。
西周文公谏道:山东六国被秦国吞并,迟早之事。与其先寄食于人,后再为秦虏,何如就此降秦?
周赧王赞道:卿真奇才,朕计不及此!
遂将三十六邑全部献给秦王,然后死去。西周国于是灭亡,周朝亦不复存在。
镜头转换,按下秦国灭周,复说赵都邯郸。
秦国王孙异人,秦昭王太子安国君中子。因生母夏姬早死,不受其父宠爱,故被舍质于赵。安国君最宠楚妃华阳夫人,惜无子嗣。吕不韦遂为异人设计,自出千金,西游咸阳,往说华阳夫人,终使安国君册立异人为适子。
吕不韦还赵,适逢赵姬生下一子。
异人丝毫不疑,以为确系自己龙种。因见婴儿丰准长目,方额重瞳,口中含齿,背生龙鳞,大喜道:应运之主,必有异征。是儿骨相非凡,又生于正月,异日必为政于天下。
因自诩嬴姓赵氏,故取名曰赵政。
秦昭襄王五十年,赵政三岁,秦兵围邯郸甚急。吕不韦尽出黄金共六百斤,以三百斤遍赂南门守城将军,复以百斤献于负责监守子楚将军公孙乾,预教异人将赵氏母子密寄于其娘家。是日夜半,吕不韦举家离赵,使异人微服混在仆人之中,出城而去,入于王龁大营。
王龁问明来历,即与王孙嬴异人更换衣冠,送归秦昭襄王。
秦王见孙脱困,不胜之喜,命还见生父安国君,以及华阳夫人。
吕不韦知道华阳夫人乃是楚国之女,复又设计,使异人头顶南冠,足穿豹舄,短袍革带以入。华阳夫人问其何以如此装扮,异人遂拜哭于膝下。
异人泣道:不孝男日夜思想慈母,故特制楚服,以表忆念。
夫人大喜:如此,吾儿可改名曰子楚。
安国君问明异人脱困实情,即召吕不韦入内,慰道:若非先生,失我贤孝儿矣!
遂将东宫俸田二百顷,及第宅一所赐之,并赠黄金五十镒。
吕不韦谢恩而出,子楚就在华阳夫人宫中居住。
镜头转换,复说秦将王龁。
因质子王孙已逃回秦国,王龁攻赵益急。赵王无奈,只得再遣使至魏求援。
客卿新垣衍献策:秦所以围赵,意欲求为帝也。若使赵王尊秦为帝,秦必喜而罢兵。
魏王深以为然,即遣新垣衍至赵,说以此计。
赵王议与群臣,众议纷纷,平原君亦无主宰。
时有齐人鲁仲连,不屑仕宦,专好远游,为人排难解纷。适在赵国,乃求见平原君。
鲁仲连:臣闻君谋帝秦,有之乎?
平原君:此魏使新垣衍之议也。
鲁仲连遂见新垣衍,说道:闻先生欲使赵帝秦,某诚为不取。秦弃礼义,恃强挟诈,屠戮生灵。彼为诸侯,而犹若此;倘然称帝,益济其虐。鲁连宁蹈东海,不肯为其民也。
新垣衍:魏王岂甘为秦之臣下哉?诚畏其强耳!
鲁仲连:昔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女献之于纣,女不好淫,触怒纣,杀女而醢九侯;鄂侯谏之,并烹鄂侯;文王闻之窃叹,复拘于羑里,几不免死。岂三公之智不如纣耶?天子之行于诸侯,固如是也。秦若称帝,必责魏入朝,若行九侯、鄂侯之诛,谁能禁之!秦肆然称帝,又必将变易诸侯之大臣,夺其所憎,树其所爱,又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之室,魏王安能晏然而已,将军又何保爵禄乎?
新垣衍再拜谢道:先生真天下高士。衍请复吾君,不敢再言帝秦矣!
魏、楚兵至,邯郸之围遂解。赵王欲封鲁仲连,赠以千金。
鲁仲连固辞:与其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得自由也。
于是飘然而去,不知其踪。其后未久,平原君卒,廉颇代为相国,封为信平君。
燕王喜即立,使相国栗腹聘赵,约为兄弟之邦。栗腹希图赵王厚赐,未料赵王只如常礼相待。栗腹不快,还归燕国之后,遂向燕王喜献计:赵国自长平之败,壮者皆死,其孤尚幼;平原君新丧,廉颇已老。大王若出兵伐之,赵可灭也。(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