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相如:是也。
秦昭王:可呈璧以观否?
蔺相如不敢不从,乃自从人手中接过锦匣,启匣出璧,双手敬奉秦王。秦昭王接过,观玩半晌,不由大喜,复又传示美人及左右内侍。左右观罢,皆呼万岁。
蔺相如冷眼旁观,见秦王不提以城交换之事,知道其必无意偿城,乃思一计,上前几步,手指和氏璧道:此璧之上略有微瑕,大王曾见之否?
秦王闻言微惊,复将玉璧拿起,迎其日光照看,颠来倒去:其暇何在?
蔺相如:其暇甚微,请容臣指示大王。
秦王不疑有诈,遂将和氏璧递之。
蔺相如玉璧到手,忽后退数步,将身倚柱,怒发冲冠,一阵准笑。
秦昭王:卿此何意?
蔺相如:大王欲得此璧,使人发书至赵。我王悉召群臣计议,群臣皆曰秦贪负强,必以空言欺诈。是下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故请赵王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秦庭。今大王见臣列观,不升正殿,是非礼也;得璧之后,传之美人,不提偿城之事,是戏弄臣也。既是如此,臣今自衬不能全身而出,则与此璧俱碎于柱可矣!
秦昭王:是寡人见璧心喜,失礼先生也。便请先生释璧,至前视图可也。你看,从此以往十五座城,皆都予赵如何?
蔺相如:十五城之图,倒不必急观。和氏之璧,虽天下至宝,然大王欲求,我赵王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
秦昭王:卿真烈士也。便许你斋戒五日,第六日相见于九宾正殿,公议易城之事可也。左右!替我礼送相如出宫,安置广成传驿,好生看待,不可有误。
蔺相如紧抱和氏璧,丝毫不肯松手,紧趋下堂离殿,还至馆驿。秦国驿吏调集全部驿卒,遍布内外,名为照顾,实为监视。蔺相如见此,放倒便睡,安之若素。
及至天晚,秦王令人送来酒食,以为赵使接风洗尘。使团上下皆都战战兢兢,蔺相如浑若无事,放怀吃喝,并与秦国仪官谈笑风生,直至酒足饭饱,佯作沉醉。
仪官辞归,天已定更。蔺相如一跃而起,乃使从者化妆衣褐,怀揣和氏之璧,以如厕为由,自厕所墙上翻出传驿馆舍,溜出咸阳城门,从小道逃亡,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之后,乃设九宾礼于朝廷,命至传驿,载请赵国使者上殿。
蔺相如至殿,再行外臣之礼,平身直立。
秦昭王:贵使,寡人奉命,已斋戒五日;河东十五城舆图,亦在于此。便请奉上和氏之璧,以令在座众卿一观,如何?
蔺相如:有何不可?
乃自从人手中接过锦匣,双手奉上。秦国宦者令双手接过,置于案下,缓缓打开。
秦昭王俯视其匣,见内中空无一物,不由惊呆,继而大怒。
秦昭王:大胆蔺相如,此为何意?你敢戏耍本王乎!
蔺相如:秦自缪公以来,至今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以归,间道疾行,今已至赵矣。
秦昭王:你如此欺弄寡人,真不惧死乎?
蔺相如:小人区区一命,何足道哉?
秦昭王:如此说来,你赵国是欲拒绝寡人以城易璧之请耶!
蔺相如:非也。秦强赵弱,岂敢有违?大王只须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王自然立奉璧来。今以秦国之强,若先割十五城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大王乎?臣自知欺哄大王,其罪当诛,然不敢奉璧于秦,空手而回。臣即请就其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
秦王闻此,与群臣相视而嘻,哭笑不得。左右大怒,欲引蔺相如下殿,秦王止住: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而绝秦赵之欢,实不值也。不如因而厚遇,使其归赵可也。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我大秦邪!
蔺相如暗道侥幸,上前复拜:久闻大王气吞山河,高瞻远瞩,人不我欺。
秦王本来怒不可遏,被相如一捧,复又转怒为喜,于是以礼相待,宴乐以飨,再定盟约。廷见宴罢,毕礼而归。
蔺相如既归邯郸,和氏璧早至多日。赵王自送璧仆从口中,亦早得知蔺相如廷折秦王之事,今见平安归来,更加称赞,遂拜其为上大夫,就此一步登天。
自此而后,秦国果然不以十五城予赵,赵国亦终不予秦和氏之璧。
秦王毕竟不忿,于是再次出兵伐赵,攻拔石城。明年复又攻赵,再获全胜,斩杀赵卒二万余人。赵王只得认输,遣使求和,秦王从之,相约会盟于渑池。
赵惠王召集群臣,商议会盟之事,先发言道:秦人无信,若以楚怀王般对我,将如之奈何?若依寡人之意,不如不去。
廉颇:王若不行,是示弱于秦,且诸侯闻之,必笑赵国之怯也。大王勿忧,会盟之际,臣将数万精卒,布阵于国之边境,谅其不敢轻举妄动。
赵惠王:若其在盟会之所辱我,当如之何?
蔺相如:臣奉王以行,王若受辱,臣宁死折之。
赵王由此再无别辞,遂率卫队西行,蔺相如率诸文官以从。
廉颇送至边境,与赵王相约:大王此行,依渑池距此里程远近,加以会盟礼毕,往还不过三十日。若满月王驾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
赵王许之,不免流下一把惜别之泪,然后满怀悲壮,登车西去。
三日之后,赵、秦二王会于渑池。话不投机,假作投机;心怀愤恨,面显欢笑,当下会盟歃血,共说誓辞,永结和好。会盟已罢,下令排摆盛宴,双王举酒欢会。
秦王饮酒至酣,忽然说道: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一曲如何?
赵王不敢不从,于是移席就坐,鼓瑟一曲,响遏行云。
秦王闻罢,鼓掌称善。未知此乃暗号,秦国御史眼见主公鼓掌,遂持简上前,提刀刻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赵王见此,脸上变色,欲待阻止,已自不及。
忽听一声咳嗽,蔺相如自座中立起,上前数步,至秦王席前躬身相请: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之曲,以相娱乐。
秦王脸现怒色,拂袖不许。蔺相如佯作不见,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盆缻,置于案上,又递过一只鼓槌,将身拜倒,跪请道:请秦王击缻。
秦国群臣见此,皆都哗然,厉声喝斥:赵国下臣,怎敢对上国之君如此无礼!
蔺相如:来而不往,才是非礼。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因何不能请秦王击缻?
秦昭王:蔺相如,你屡次戏我,果不惧死否?
蔺相如:臣死无妨。但今在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以溅大王之面矣!
秦王左右闻此,纷纷拔刃上前,虚声恫吓。
蔺相如张目叱之,未料声如巨雷,满室轰响,震动屋瓦。于是秦王左右皆靡,情不自禁,复又还剑入鞘。又觉露兵于两国君主之前,乃是灭族大罪,只得复归原位,惴惴不安。
秦上军佐:适才蔺某一吼,声震屋瓦,此是甚公功夫?
秦下军佐:未知也。闻说西域羌胡之中,传有狮子吼功,不知可是。
秦上军佐:昔日此人来我秦廷献璧,倚柱而怒,其发可上冲冠,又是何功夫?
秦下军佐:亦未知也。许是鬼谷门不传之秘,我等皆非其敌也。
秦昭王耳闻麾下诸将窃窃议论,心情烦躁;又见蔺相如站立身前,不离不弃,不禁心中一寒。虽然极其不怿,也不由举起手中鼓槌,轻轻击缻两声。虽未成曲调,亦令人伤情。
蔺相如大喜,乃回顾右席,召唤赵国御史:请书“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
御史领命,乃自囊中掏出竹简刀笔,挥洒刻之。
秦国群臣见此,甚不快意,于是叫道:请以赵国十五城,为秦王寿。
群情激愤,一齐鼓噪,颇具威势,赵国群臣皆都失惊。
蔺相如暗中运气,忽然之间吐气开声,冲秦王缓缓说道: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
话犹未了,只见秦王面前盆缻忽然暴裂,呼啸四散。有两片碎瓦直飞座间,将为首两员秦将案上汤盆击穿,热汤溅满袍襟。
秦上军佐:这!这又是何功夫?
秦下军佐:你却不知,鬼谷门兵家派王敖祖师,飞花摘叶,亦能伤人也。
赵、秦二王竟酒,秦王终不能加胜于赵。又闻赵将廉颇盛设大兵以待,秦师亦不敢动。
会盟既罢,赵王归国,立拜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上。
廉颇愤然,对门客说道: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大功,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是何理也?且相如乃为玉匠之子,素为贱人,吾羞为其下。若是相见,必折辱之。
此语恰被朝中同僚听见,于是来见蔺相如,私下告之。
相如闻此,尽量躲避,不与其相会。每至上朝之时,亦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班首。若是在街上偶然遇到,远远望见廉颇车驾,便命御者引车避匿。
蔺府宾客舍人见此,皆都不服,陆续皆来进谏:臣等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便请辞去。
蔺相如挥手止之,笑问:以公等视之,廉将军与秦王相比,谁更难惹?
众宾答:廉将军虽勇,岂是秦王对手?绝不若也。
蔺相如: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尚敢当廷叱之,命其为赵王击缻,并辱其群臣。相如虽驽,岂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有我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众宾及舍人闻此,无不赞叹,登时心平气和,并觉豪气干云,以至趾高气扬。
时隔未久,蔺相如此语传入廉颇耳中。
廉颇闻之,惭愧无地,立即肉袒负荆,命宾客带路,引至蔺相如府,登门谢罪。
蔺相如惊问:廉将军何故如此?
廉颇: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容至此。请执此荆,尽情责打,某不敢怨。
蔺相如:岂有此理!某乃卑贱之人,岂敢望将军如此折节以待?
廉颇:上卿如此计较,尚不如以荆条怒南之耶!
蔺相如:此却是在下失言,将军休要挂怀。相如本意,是与将军系出同门,无分贵贱,师兄万万不可再如此见外也。
廉颇闻言大奇:上卿此言,委实莫测高深。何谓系出同门,又何有师兄之称?
蔺相如:此处不是叙谱之地,师兄且起,请随我来。
于是亲解其背上所负之荆,双手拉起,复脱己衣披之,请至厅上。乃高声唤茶,又命摆酒,更请廉颇上座,方以鬼谷门同袍之礼拜见。
廉颇云苫雾罩,不知所为,只得还礼,目瞪口呆。同来宾客见二人已释荆言欢,心中大喜,于是哄然一下散去,只留其卿相两个闲话。
未至片时,酒菜满席,佳肴毕陈。蔺相如举酒相邀,便廉颇稳坐不饮,亦不动箸。蔺相如:贤兄既亲来敝舍言和,今已释怨言和矣,又因何拒而不饮?
廉颇:这“系出同门”四字,若说不明白,廉颇滴酒不饮,挛肉不食!
蔺相如:也罢。我问师兄,鬼谷门是何人所创,尊何人为祖?兄为几代弟子?
廉颇:是鬼谷双子所创,尊老聃为祖。某乃王敖祖师弟子,自老子算起,当为第四代。
蔺相如:好。弟乃庄周亲传弟子,同属道家,亦奉老子为祖,亦为第四代。兄谓如何?
廉颇闻此,啊呀一声,顿时大司。师兄弟二人卒相与欢,遂为刎颈之交。
周赧王三十三年,秦昭王分别与韩僖王、魏昭王会晤,韩、魏就此臣服秦国。
秦王归国,为防北方匈奴入侵,开始大力征发役卒,在北面修建长城。
魏冉第三次出任秦国丞相,频使白起率军,对赵国连连发动进攻。赵国虽有廉颇为将,蔺相如为卿,同心合力,但因国力相差悬殊,亦不免一退二让,兵挫地削。
秦攻取赵国蔺、祁二城,大赦本国罪人,以迁居之。赵王闻此,缟素布总,忧心忡忡。
公孙龙进言:依臣之见,大王不如偃兵。
赵惠王:何谓偃兵?
公孙龙:偃兵之意,兼爱天下之心也;兼爱天下,不可以虚名为也,必以其实。
赵惠王:此言何解?
公孙龙:秦得赵地,王缟素布总;齐亡地而王加膳,岂是兼爱?故不行偃兵之实。
赵惠王听从其论。于是率民休养生息,不再向别国主动挑起战争。
镜头转换,按下秦赵,复说齐楚。
周赧王三十四年,有鬼谷门纵横派门徒向昆,乃苏代再传弟子,手持弱弓,行于楚国。向昆见人便即扬言,说自己善用弱弓射雁,百不失一。
有好事者闻此,报于令尹,令尹复又诉于楚王。
楚顷襄王闻而大感稀奇,就命将向昆召进宫来,当面询问弱弓射雁之法。
向昆趁机进言:楚国者,昔为强弓,今何弱如此?非是弓弱,是挽弓之人无能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而徒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
楚王闻言,复觉振奋,兼有向秦国报仇之志。于是便拜向昆为下大夫,派其随使前往各国,再次进行合纵游说。
未料楚使刚出郢者,已为秦国谍探侦闻,还报秦王。
秦昭襄王闻报大怒,决定先发制人,遂派白起为将,举兵伐楚。
白起率兵,无往不胜。先破丹阳,阵斩楚兵八万。
楚王因而大惧,只得忍痛割让上庸以及汉水以北之地,向秦国投降讲和。向昆见事不妙,便即逃回燕国。此番合纵抗秦企图,未经开始,便已胎死腹中。
秦昭襄王二十八年,白起再出。先以汉北上庸之军,夺取鄢、邓等五座城池,而后越过秦楚边境山区,自断后援,分三路快速突进楚境,直围楚国郢都。
来年春,秦军插到楚后,攻占纪南,焚烧楚王夷陵,复东进竟陵。(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