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王此时果然便成孤家寡人,更无一人相随。由是手足无措,徘徊釐泽,三日饮食不飨,只得出来觅食,又不幸饿倒路旁。
挨至傍晚,忽听脚步之声,抬头看时,见一人匆匆路过,认出竟是郢都守门之吏涓畴。灵王有气无力,抬头叫道:涓畴,不识寡人乎?可救我一命!
涓畴听声辨貌,见果是灵王,只得上前叩头。
楚灵王:寡人饿三日矣,卿可为寡人觅饭延命!
涓畴:新王有令,以饮食馈献前王者死,故无从得食。
灵王叹息,以手招涓畴近前,命席地而坐,头枕其股睡去。涓畴惧被人看见,便取土块以代己股,起身逃去。须臾灵王醒来,手摸所枕土块,知道涓畴已去,遂又哀哀痛哭。
正哭之间,有人乘车而过,见有人哀恸于道傍,甚为好奇。下车视之,认出灵王,乃拜倒在地:大王为何到此地位?
灵王流泪满面:卿何人也?
来者奏道:臣名申亥,芋尹申无宇之子。臣父两次得罪,蒙大王赦而不诛,临终嘱臣,王若有难,必舍命相从。因闻郢都已破,星夜追寻到此,不期竟能相逢!
言罢大哭,乃扶灵王上车,还于棘村家中。申亥家筚门蓬户,跪进粗茶淡饭,灵王虽饥饿至甚,却也难以下咽,只进些汤粥而已。
眼见天色已晚,申亥又让出自己卧房,使亲生二女铺床叠被,并且侍寝。
灵王回想章华台上无限风光,此时哪有丝毫浓情蜜意?衣不解带,一夜悲叹。至五更时分,见申氏二女沉沉睡去,悬绦于梁,自缢而死。
二女听到动静,即时惊觉,启门报于其父。申亥不胜悲恸,乃为灵王殡殓,并杀二女殉葬。可叹!昔日诸侯之霸,今朝死无葬所;可恨!为报昏王之恩,枉殉韶华二女。
镜头闪回,按下灵公,复说郑丹。
郑丹离了军营,寻思无处可奔,只得前往上蔡,来投蔡公弃疾。
弃疾让位于子干,便与朝吴等一班群臣,复回封邑,并掌陈、蔡军马,未与朝班。
蔡公忽见郑丹,便问:逆王何在?
郑丹:大军星散,灵王身侧更无一人,如今不知何往。
朝吴闻此,出班献计:灵王势穷力敝,无处可去,多半死于沟渠,不足再究。但国人皆知楚王引军在外,未知其具体下落。公子何不乘此人心未定,假称灵王引兵归来,声讨叛逆;然后再如此如此,借机夺位?
蔡公:此计虽善,只恐国中众卿不附。
朝吴:非也。臣闻楚先王当初最喜公子,祖庙拜璧之时,公子虽在嬖人怀抱之中,却能再触其璧,当为太子。因当时年幼,故让于长兄。常言天赐不取,必受其咎。子干无才无德,岂能久守祖宗基业?宁予他人,不如自取也。
蔡公闻之,深然其言,且早有夺位称王之意,乃命朝吴依计行事。
朝吴于是发兵两路,先遣观从,后派斗成然,各领一军,往郢都进发。
观从引领蔡卒百余,诈作败兵模样,奔回郢都,绕城呼道:我等乃蔡公部下。楚王怒蔡公杀死太子,另立子干,故破上蔡,诛杀蔡公;随后便至郢都,欲诛子干、子皙矣!
国人信以为实,莫不惊骇。时隔未久,斗成然又率一支败兵驰至,向城上喝道:前楚王将至。我来救大王与令尹出城,速速开门!
守城者先入为主,已信观从七成,此时见斗成然亦如此说,愈加坚信是实,于是不敢不从,打开城门,放入两军。斗成然直入内宫,故作惶悚之状,来见子干及子皙。
子干:卿自何来?因何惶悚如此?
斗成然:楚王怒甚,先杀公子弃疾,然后来攻郢都。臣不能敌,因此败回,二君须早自为计,免致受辱!
子干眼望子皙:我兄弟三人,皆被朝吴所误!若在晋、郑不归,焉有今日?
兄弟泪眼互望,相抱而哭。忽闻宫外乱喊:大王兵已入城,杀入宫中来耶!
却是观从引领蔡卒,在楚宫前后叫嚷,以乱人心。
子皙长叹一声,拔剑自刎。子干随之自刭,宫中大乱。斗成然见状,便命宫人扫除尸首,自出宫门,来接蔡公。原来公子弃疾,早已便装微服,隐在败兵之中,混入城内。
蔡公升殿,喝令擂鼓撞钟,召集众卿大夫。国人方悟灵王带兵杀回是假,蔡公回京夺位方是真。到此不得不服,于是拥立弃疾即位,是为楚平王。
镜头闪回,复说楚国大军。
司马督率军围攻徐国,久而无功,不敢归楚,列营相守。
斥侯快马来报:灵王已薨,公子干及子皙伏诛,公子弃疾即位,诏命大军还师!
司马督闻此,只得解围,班师南归。行至豫章,却被吴公子光率师伏击,等个正着。一场激战,楚军毫无防备,不及还手,便即全军覆没,司马督与三百乘悉为吴军俘虏。
公子光轻易全歼楚军归师,继又乘胜大进,攻取楚州来邑。至此楚灵王大举攻徐,最终覆师丧身,却是便宜了吴国。吴军既得来邑,自此威势大振。
闪回结束。公子弃疾即位,出榜安民,大赏群臣。楚都国人依旧不安,尝有谣言说灵王欲要带兵杀回,屠城灭国,以致一夕数惊。
楚平王为此犹如芒刺在背,便派斗成然带领人马,前往乾溪沿路,寻找灵王。临行前暗嘱道:若是见到灵王,二话不说,便即当作盗贼杀死,舆尸来见,孤必有重赏。
斗成然领命而去,遍寻灵王不见,只在林野间找到被其所弃衣冠。
因不敢就此回奏,遂选一位貌似灵王平民杀之,为其穿上灵王衣冠,假称找到灵王尸体,带回郢都。国人见其尸身穿王服,这才相信灵王已死,由此人心始安,谣言渐息。
下葬之时,楚平王却认出尸体乃是假冒,但不欲声张,只得将错就错,草草殡殓。
楚平王安集楚众,一改灵王之时政令,录功用贤,力振朝纲。
遂以斗成然为令尹,阳匄为左尹,伯州犁子郤宛为右尹,薳掩弟薳射、薳越为上大夫,朝吴、夏啮、蔡洧为下大夫;公子鲂勇敢善战,使为司马。
因伍举敢于直谏,本欲重用,奈何已死,便重用其后人。乃封伍举之子伍奢于连邑,号曰连公;伍奢子伍尚封于棠,号曰棠君。
其他薳启疆、郑丹一班旧臣,官职如故。
观从言其先人观开曾为卜史,求为卜尹,平王从之。
镜头闪回,复说伍氏家族。
伍举世为楚臣,乃楚庄王嬖人大夫伍参之子。
楚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并传令国中众卿大夫:有敢谏者,死无赦!
当时伍举只有十余岁,昂然入见。
楚庄王:子乃小小顽童,来见本王为何?
伍举:臣闻大王颇善隐语,因此来与大王猜谜作耍。
楚庄王:卿试言之。
伍举:有鸟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
楚庄王: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卿且退,吾知之矣。
(一鸣惊人,成语源出于此。其后齐威王之事,乃为抄袭。)
伍举渐渐长大,因父亲伍参被令尹孙叔敖排挤,于是避祸奔郑。当时蔡声子正奉蔡侯之命,出使楚国,路遇好友伍举。于是倾盖下车,坐于路傍相谈。
蔡声子:子欲何往?
伍举:因不见容于令尹,欲投晋国。
蔡声子:贤弟不必远走他乡,且待为兄使楚,与弟谋之可也。
伍举:如此,多谢尊兄。
蔡声子与伍举相别,遂至郢都,谓令尹子木道:昔楚才逃晋者,都被晋国重用,并给楚国造成极大危害。今椒举在郑,若果奔晋,是为楚国之大患也。
令尹子木闻言大悟,急遣伍举之子椒鸣出都,往郑国将其父接回。伍举就此还楚,后为楚灵王重用,促成诸侯与楚会盟,并以战功著名于世。
楚灵王称霸诸侯之后刚愎自用,大兴土木修筑章华宫,伍举谏而不听;后谏灭陈、蔡而欺诸侯,楚灵王又不听;再谏不要出兵伐徐,灵王仍不听。于是便在灵王屯兵乾溪之间,伍举知道楚国将生大乱,又无力阻止,由此郁郁而终。
闪回结束,还说楚宫。
楚平王大封群臣,众卿大夫谢恩,惟有朝吴与蔡洧辞官不就,只求还归蔡邑。
楚平王:二卿劳苦功高,正宜坐享其成,因何极力推辞?
朝吴奏道:我二人本系蔡人,辅大王兴师袭楚者,欲复蔡国之祀也。今王大位已定,而蔡之宗祀未沾血食,臣有何面目,立于大王之朝?
楚平王:若依贤卿之计,却为奈何?
朝吴:昔灵王贪功兼并,致失诸侯之心,天下恨怨,故兵败之时无国可投,无处可逃,以至身死国灭。臣为大王之计,宜反灵王所为,方令人心悦服,天下归楚。大王果欲反灵王所为,莫如复陈、蔡之祀。始不敢言,因王垂问,又不敢不答。
楚平王称善,遂纳朝吴之谏,使人访求陈、蔡之后,得陈世子偃师之子妫吴,蔡世子姬友之子姬庐。乃命太史择吉,使二人归国奉宗祀,复其封国。封妫吴为陈侯,是为陈惠公;姬庐为蔡侯,是为蔡平公。二侯大喜过望,再三称谢不置。
楚平王大喜,宣布诏命:朝吴、蔡洧二卿,便随蔡平公归蔡;夏啮跟随陈惠公,还归陈国。楚军中陈、蔡之众,亦命各从其主归国,厚加犒劳。前番灵王灭二国之时,所掠重器货宝,悉给还之;所迁荆山六国,悉令还归故土,秋毫无犯。
陈、蔡两国君臣,见平王如此处置,无不欢声若雷,如枯木再荣,朽骨复活,无不感戴。蔡平公归于上蔡,为附楚国,便将都城迁于古吕邑,此后称为新蔡。
楚平王自此展开北进步伐,于恢复陈、蔡二国当年平灭房国,并迁其贵族于房渚。许灵公由城父回迁至叶,求为楚国附庸。
越明年,楚平王为防止吴国进攻,在临湘一带设立防卫基地,安置茹人以居。
越人游湖,持桨而咏《越人歌》,以怀念楚令尹子皙,并呼为鄂君。当子皙为令尹时,曾于越地举行舟游盛会,当时百官缙绅,冠盖如云,故越人怜而念之。
周景王十七年,吴王夷昧身患重病。临死之前,重申父兄之命,要季札接替王位。
季札再度辞让,并逃到边邑延陵,躲藏起来。夷昧无奈,只得传位于子僚,是为吴国第二十三位君主。吴王僚继位之后,便派从弟公子光率兵伐打楚国。
公子光战败,且丢失先王座船。因惧怕获罪,便偷袭楚军,夺回王船后才敢回军。
楚平王击败吴军,以为己功超越父兄,于是开始骄奢淫逸,耽于享乐。平王长子名建,字子木,生母乃是蔡国郧阳封人之女。熊建时年已长,平王立为世子,使伍举之子连尹伍奢为太师,大夫费无极为少师,并兼东宫司马。
费无极亦作费无忌,吴郡人,早在平王做公子时便为家臣,善于阿谀。平王宠之,因而任其为少师。太子建鄙视费无极为人,敬重伍奢,费无极由此对太子及伍奢衔恨至深。
镜头转换,按下楚都,复说晋宫。
晋昭公新立,欲恢复悼公霸业,使人征聘于齐国。
齐景公欲观晋昭公为人气度,乃亲自应征如晋,使国相晏婴随同。晋昭公以礼相待,设宴享之,以大夫荀虒相礼,齐国则是晏婴作为傧相。
酒酣耳热之余,晋侯提议投壶赌酒,齐景公应之。
晋侯先投,举矢在手,荀虒进辞: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
晋侯投矢中壶,晋臣皆称千岁。
齐侯举矢,亦效其辞祝: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
脱手投去,亦中其壶,与晋矢相并。齐侯大笑,晏婴亦呼:千岁!
荀虒自恃是伯主傧相,由此语含讥讽,对齐景公道:君侯今日辱贶敝邑,以我寡君世主夏盟之故也。君曰“代兴”,是何意也?
齐侯听出语中味道,愠怒不语。
晏婴代为答道:盟无常主,惟有德者居焉。昔齐失霸业,晋方代之,若晋有德,谁敢不服?如其无德,吴楚亦将迭进,岂惟敝国哉!
叔向笑道:晋已伯诸侯矣,安用壶矢之祝辞以证哉?此乃荀伯之失也!
晏婴暗赞叔向,荀虒嘿然不语。
当日席散,叔向进言昭公:自祁宫建成,臣观诸侯将有离心。齐侯图霸之心,已见于其君臣话语之间。今若不以威胁之,我晋国必失霸业。
晋侯深以为然,乃大阅国中甲兵,计有四千乘,甲士三十万人。于是便发盟约,先遣使节如周,请王臣出席;又遍请诸候,约以秋七月会于平邱,以彰显国力。
诸侯奉檄,本欲不去;及闻有王臣出席,看在周天子面上,只得答应赴会。
至会盟之期,晋昭公便留韩起守国,率诸世卿大夫,集荀虒、魏舒、叔向、羊舌鲋、籍谈、梁丙、张骼、智跞等辈,尽起四千乘车驾,二十万众,望濮阳进发,连络三十余营。
军至平邱,王臣卿士刘挚已到,率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路诸侯,出城以迎晋侯。诸侯见晋师如此之盛,以为文、悼复生,皆有惧色。
晋昭公入城,率诸侯登台,直入盟主正座,宣布盟会开始。
正卿叔向捧盘盂以进,对诸侯说道:此前弭兵,与楚通好。楚虔无信,自取陨灭。今晋君欲效践土故事,徼惠于天子,以镇抚诸夏,请诸君同歃为信!
诸侯皆都俯首:敢不听命!
于是晋侯先歃,齐、宋以下相继,王臣刘挚监临其事。
歃盟已毕,盟主便始断判诸国之间公案。
邾、莒二侯先向盟主状告投诉:鲁国身为东方诸侯之首,且为公族,带头不尊盟约,屡屡仗势兴兵,侵伐我等周围小国。故此投告盟伯,主持公义。
晋昭公闻罢,看向鲁大夫子服惠伯:邾、莒二侯所诉,可是实情?
子服面红耳赤,一时无言以对。晋昭公冷笑一声,将身站起。(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