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废宅外白光闪过不时传来霹雳声,但此刻的翻砂工地上,沉寂得可怕,我等四人分据在几大堆铁屑上,与其对峙,彼此沉浸在一片扼人肺腑的肃杀之中。
范斯的左腕让锋锐金属条割裂后,伤口被扯得更大,这让整条胳臂愈显淋漓,他的脸色由此惨白如纸,整个人不住颤抖,明显已有些支撑不住。
断线项链般的血珠不住滴落进铅桶里,在这宽大的底厅内被无限放大,穿透过错综复杂的楼道、门厅以及各种死角,被传到更远。随着鲜血鼓点般地坠下,声音变得越来越响,逐渐盖过了室外淅沥沥的暴雨狂飙。我眼前耳畔除了这幕触目惊心的画面和屋檐清脆雨滴,已感受不到自己的气息。
或战或逃,起码得有个说法,可众人都紧闭双唇,两眼死盯着不远处那条黝黑的怪影!
僵站原地的碎颅者,此时此刻显得更加急躁难耐,它似有太多犹豫,又仿佛在担心会像之前被斩首,或支起螳螂般两条硕大巨螯虚张声势地挥舞,或漫无目的竭力嚎叫,就是不肯朝前踏出一步,与刚才态度判若两人!
而反观我们这一方,其实已经势穷。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武器,全数散落在它身旁,真正端在手中的,唯有始终没派上什么用处的长柄消防斧、我手里的羊角榔头以及只剩两支重箭的弩。它只需看透这些,缓过神来,以压倒性的蛮力全速撞击,则胖子根本不堪一击,基本一命呜呼了。而剩余的我们,碎颅者哪怕是抱着游山玩水的闲暇态度,也能轻松自如将人群杀尽。我们这支乌合之众的兰开斯特兄弟组合,其结果自然将会全军覆灭。
“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究竟想干什么?!”
就在这束手无策彼此煎熬之际,范斯忽然爆喝一声,喊声之大我等皆未加防备,惊得险些从铁屑堆上滑落!他猛然弯身抓起铅桶,使尽全力朝着碎颅者掷去!刺目的黑红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桶子不倚不歪正巧兜头砸中那东西,鲜血喷薄涂了它整个身子,浓烈的腥味一下子蔓过来,猛烈刺激着鼻子两翼,叫人不由浑身一震!在我们和它之间,淌下一条曲折的血路。
碎颅者受此刺激,尤为震怒,再也忍受不了胖子对它的百般奚落,压低身子,嘶嚎一声后肢顿地,像离弦之箭狂冲过来!我心中暗暗叫苦,忙想窜出撞开眼神不好的范斯,但右手边的alex已射出重弩,箭镞几乎是擦着我耳垂而过,直直刺入那东西新生出的三角脑袋正中。它挨此一击,跳在半空中被打落在地,收不住惯性,又在六角形模箱上滚作一团,不待肢体站稳,又继续朝前猛冲!
五米,四米,三米!
“都趴着不要动,全部背过身去!”耳畔传来范斯急促的呼喊,我虽不明就里但立即照做,紧抱自己脑袋,几乎将身子埋进铁屑堆里,大气不敢再出。随着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只感到整座底厅基座都在猛烈乱颤,堪比七级大地震!身后一股气浪涌起,如此蛮横,如此灼热,立刻将我推出七、八米远,一头扎进钢筋丛中,直到裤管被碎木钩住才收停身段!
我来不及喘过一口气,急急抬头,只见另一条黑影从天而降,紧挨着我砸在身旁,摔了个四仰八叉,直呼哎呦,惨叫连连!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忙指引着我去看,同时嘴里大呼:
“你看,烈火燎原!那头全塌了!这哪来的火?真是莫名其妙!”
我拽住alex的手,相互扶持着勉强坐起,朝着前方眺望。翻砂工地此刻已是面目全非,以水银大坑为圆心,向着四面八方裂散开去,遍地燃起半人多高的烈焰。这种火光很是奇异,它竟能在铁屑粉尘上焚烧,并发出幽幽绿光,活似遍地鬼火,并在无风状态中呈螺旋形烧灼。原本被钢筋均匀切割的砂箱浇模被甩得满地狼藉,混凝土地面严重开裂坍塌,露出被深埋在六角形地砖之下,仿若岩浆般涌动不休的半固态汞!
整个水银坑与之相比,活像大海之中的孤岛那般渺小。这座底厅的地下,有一大半面积都是稠厚流动的水银!这本已极其怪异,但更怪异的是,这并非寻常之汞,而是夹杂着其他金属颗粒,隐隐泛着蓝色的水银浊流。被烈火快速挥发后,散发出一股扑鼻而来的酸味!碎颅者此时此刻,半个身子陷在其中,正在不停挣扎,衬托着绿色烈焰和身下隐隐透来的蓝光,极度妖娆、极度刺目!
范斯和马洛早已逃得远远,站在楼道前对我俩不住挥手,并高声大叫有毒。我俩不待冲天酸气迫近,拔腿转身,上得二楼,绕了个半场,向着廊道尾端开始冲刺,一步也不敢稍停!
跑在面前的两个人影东倒西歪喘息不已,腿脚无力并打滑。尤其是倾出大量鲜血的范斯,已有些神志不清起来,双腿时常盘叉,禁不住地快要倒地。我和alex赶忙上前,一人一侧托起他往里拖,这胖子死沉死沉的,份量不比一台车轻多少,马洛见状过来帮手,大家手脚并用挣扎回到过道尽头,顺着口子直砸进去,慌忙拉下板门,再将各种用不上的碎布破绒将缝隙填得满满,不容毒雾侵蔓!
刚进入小屋,alex头一件想到的就是身着皮衣裤的黑发女人,他一顿手忙脚乱后点燃蜡烛,打算开口询问她什么来路。然而环顾四周,这屋内竟空无一人,不仅如此,就连那件沾满血污的黑西装也不翼而飞,斗室内凌乱不堪,各种抽屉都被拉开甩在地上,大大小小的玻璃瓶滚得遍地都是!
“这女的到底在翻什么?难道受伤了?她在这里折腾够了,现在又走去哪了?”他强忍住满腔恼怒,让我们分头去翻各自包袋,看看缺了什么没有。然后一面扯烂内裤当口罩,一面打算推开板子外出寻找。
“来不及了!气雾剧毒,吸一口就会倒毙,生死由天,随她去吧。”马洛见状忙上前一把抱住,让我援手拽他下来,摇头哀叹道:“要不是事情急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老范冒这个险。况且,这破屋能否隔离毒雾,还是个未知数,都安生些吧,先熬过浩劫再说。”
“不那么做还能怎么办?你有更好的妙招吗?”范斯抱着手腕一头栽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说:“这龙虾般的怪东西,刀枪不入,身如铁铸,我们四人体力加一块都抵不上它。话儿再说回来,发现铁屑能烧,也是你叫我去做的测试,现在黑了整条臂膀,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诶?老范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是挺好奇这点没错,但我并没叫你烧自己啊。你擎着个打火机,偏要凑近去细细端看,现在倒赖上我了!”马洛气哼哼地就着梯子坐下,嘴里喋喋不休:“上大学那阵你还没这么混帐,好像就你一人吃大亏,搞得花花绿绿血污一身,谁不是拼死在跟那东西干?这会儿还要找我算账,真是拿癞蛤蟆哄孩子,越发不是东西了!”
“诶我艹,老马,说这话啥意思?你想拆伙吗?”胖子顾不上气虚,挣扎地想要爬起身子理论,问。
我见这两人又掐上了,忙招呼alex各顾一个,扯开话题围绕着长发女人谈论起来,这才中止住他俩无聊的斗嘴。
“你说,这地方就是直直一条走道,如果她窜走我们迎面会撞上,到底还能跑哪去?她怕冷我更怕冷,偏偏拿走唯一一件干衣服,大家汗流得个个都像落汤鸡,个把钟头过去全身也没一处干爽。这大夏天的北卡山里居然那么冷,真是咄咄怪事。”他见我烟盒抽空,开始掏自己背包,翻出一匣短雪茄,分掷给我们。
“要让我说,这个女人或许从来没存在过。”范斯接过雪茄,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慢条斯理道。
“怎么说?”我和alex闻听一愣,忙看定他,问:“你应该也瞧见了的,怎好说她没存在过?”
“我是看见了,但也不过一秒上下,但这并不能武断为她就实际存在过啊。”
听到这番奇谈怪论,我越发不明所以,忙推了推身边的马洛问他是否瞧见,瘦子正在与范斯赌气,不愿直接回应,只是生硬地点点头。
“你瞧,连眼镜也一同看见了,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四人全眼花了,瞅见了并不存在的黑发女人?”见胖子依旧哈欠连天,alex气恼地踢了他一脚,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
“你们,就不知道精神科里有一种叫群体性癔症或是集体幻视现象吗?这种病理说白了就是一群人在某个密闭空间里待了很久,会集体出现幻觉幻视,把眼前不存在的东西当作理所当然,将一坨大便看成是蛋糕,将一件雨披当成了吊死鬼。”范斯嫌雪茄不过瘾,又掏出自己卷的weed,搁鼻子底下嗅了嗅,说:“大家被困在这里太久,渐渐遗失了现代文明最基础的东西。外加我们又是帮饥渴的无聊男人,幻想着能有个女人陪在身边,起码还能感受在这阴宅里也算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说大道理还不如眼见为实。alex,我想说她恐怕根本没走出过屋子,而是在这里,不知通过什么方式,走得没影了。”我手指下来的梯子,说:“尽管你们看不见,但脚印只有下来的,没有上去的。这女的在斗室内到处翻抽屉,显得特别烦躁,她的这种行径令人不解。”
马洛闻讯一骨碌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反射镜灯,试着打开,好在原先沙砾抖干,勉强可用,可他在梯前照了半天,蓝光下显映不出什么。见状马洛不由啧着嘴,捡起一旁干瘪的真空袋,将最后几滴燃剂洒在老木头上,擦火点燃。随着高亮闪过,一排赤红脚印显目地浮现在焦色之上!
“獍行?老范快来看!”他双手抱头,咧开嘴狂笑起来,一把扯起胖子,叫道:“未解之谜又破了一个,那使用隐匿手法遮掩形迹之徒找着了!就是那逃命女孩!”
“看啥啊,我都剩不到半条命了,知道了又能怎样?她还能一下医好我?”岂料,范斯却哭丧着脸,不住叹气:“要叫我说,这女的跑了是件好事,她不是个省油的灯,那身手,可比咱们灵活多了,别是怪物帮凶就上上大吉啰!”
“大家不妨来设想一下,在正厅卧室里乱爬的她,无端走进这片被封闭起来的废楼,而且更是惹上了碎颅者,吓得魂飞魄散到处躲藏。真正来到这里后,又继续翻箱倒柜,烦躁地绕圈乱走,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策划阴谋之人。“我又望了望墙角那半个脚印,抚着下巴深思起来:”她的种种行为,似乎更像是要设法弄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也因找不到出路而苦恼着。而且,此人的出入方式绝对与我们不同,我之前就不断让你们去看那半个脚印,可谁都不当回事。这女的似乎懂得穿墙术,她应该是透过石墙进来这里的。”
“真是咄咄怪事,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穿墙?这什么原理?你试一个我看看?我觉得吧,那就是剩下的一半蹭了墙根,被水银一冲带走了痕迹。啰嗦这些都没用,还是先给老范清洗伤口要紧。“alex听闻这怪异女人此刻并未置身险境,不由长出一口气,四下乱看时,发现角落里倒着一只矿泉水瓶,内里还剩有大半壶水,小心翼翼捡起尝了一口,这才让我扶起胖子,给他清洁起大火灼伤的焦黑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