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鄂微微叹气。这般的境地,的确是不易劝说,何况慕容林致真的恢复记忆,面对层层打击和李倓的薄情寡义,焉知不会再度崩溃?只盼时间能让心智更加成熟,磨平创伤。
沈珍珠心中一动,蓦的起了个主意。
从慕容府出来,李俶将沈珍珠接上肩舆,问道:“如何?”
沈珍珠道:“我劝说长孙先生将林致接去回纥,慕容夫人已经答应。”
李俶见沈珍珠仍怏怏不快,乃笑着宽慰道:“这不失现今最好办法,若林致能承继长孙先生衣钵,说不定成为一代名医,震古铄今。”
沈珍珠凝眉答道:“若真能如此,或可稍减我心中负疚,我欠林致的,总归此生也难以偿还。林致远避世外,隐姓埋名,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
广平王府一如从前巍峨庄严,李俶携了沈珍珠的手稳稳踏入府门。
府内是这样宁静平和。巡逻的侍卫躬身行礼,似乎二位主人只是闲暇游玩归来,毫无诧异之色;仆役修剪花枝,婢女端盘拿物四处忙碌,迎面碰见李俶和沈珍珠的,不过家常的欠身施行。
沈珍珠迟疑的望向李俶,李俶笑道:“你看,我们这不是回家了?一切如常,和你离开时一样。”说话间已至清颐阁,已有侍婢端来饭菜点心,悄然掩门退下。
“来,你饿了一天,先吃块点心。”李俶随手拿起盘中一块小点心,送入沈珍珠口中。沈珍珠慢慢吃了口,神色略露愀然,李俶看在眼中,问道:“怎么?不合口胃?”捡了剩下的半块吃了,心下明白几分,唤了声“来人”,一名侍婢应声而入,听他吩咐道“把点心都撤了”。沈珍珠连忙阻挡:“这又何必,总归是她一番心意。”李俶却道:“你既不爱吃,何须勉强,全部撤了。”
看着那侍婢将点心一样样的撤完,沈珍珠才苦笑道:“我这样没有容人之量,传出去,你可要遭人笑柄。”
李俶一笑,“我就要让天下人知道,广平王爱妻如命,故而也惧其如虎。让那些市井流言,不攻自破!”
“只怕攻城易,攻流言难。”沈珍珠忽的冒出一句。
李俶眉宇一收,声音柔和:“珍珠,你怕吗?”
沈珍珠沉默,一双晶亮的眸子掠过绯红地毯,茶釜茶盏,珠玉门帘,淡雅帐帷。她忆起新婚那日,他揽了自己的手登上辂车,“有我,别怕”,那声音一遍遍回响,经历生死离别,前尘往事,错乱交加。假若,假若从未爱,从未用心,一生无心无肺,就如彼时新婚,明知与她人分享他,也不过坦然处之,无怨无艾,她仍做她自己,旁观世事的沈珍珠。然而终究是爱了,是怨了。她的心何尝未动摇,默延啜,会将她护在掌心宠溺呵护,而回返长安,却有无尽的风雨要与他共同去挡。原来自己气也罢,呕也罢,终归在心底最深处早已原谅他。
竟如有一个世纪那样长。李俶心悬若坠,忽的她抬眸开颜一笑,说道:“我信你。”
这三个字仿若天籁之音,李俶惊喜交加,不可置信的攥住她手,“你信我?你不再气我,恼我?”深深笑意已在嘴角,仿佛再不控制,就会裂放而出。
沈珍珠目光如水般柔软,轻轻抽手抚上李俶眉头,笑道:“人人都说广平王睿智深沉,机警识人,原来竟是误谈。……我的夫君,原来也是这样傻。”
是啊,他是这样傻,只为他是那样害怕失去她,从回纥将她寻到,再一路回家,这样小心翼翼,这样如履薄冰,生恐一转眼的功夫,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生恐她生气恼怒,对他淡若止水,忽远忽近。
此时,仿佛所有疑窦都消失了。她离自己这样近,不仅是她抚在额角的纤纤细指,不仅是她袖袍幽幽淡香,不仅是她耳鬓厮磨呼吸细碎,更是她的心。
李俶的心室,此时如同阴雨后的光风霁月,只剩下舒畅的宁静,温馨的快乐和更炽的爱恋。
他与她紧紧依偎。微风吹拂窗帷,霞光即将退尽,室内仿佛涌进了深蓝色的云霭,一切都犹如罩在浮动的交叠的薄纱之中,似清非清,似见非见,如梦幻般朦胧,如微醉般酣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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