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正午郊外,几只夏蝉在树梢上聒噪着,远处的天边有大片乌云朝这边飘来,炎炎日光渐渐收敛,却悄然引动着心底那一股压抑的燥热。
一辆浅灰的小轿车从远处驶来,稳稳地停在了候车亭前,显然是看到了亭前少年的招手示意。
“师傅,麻烦去中心医院的后门。”车门拉开,少年落座。
关零在候车亭等了近半小时,约车司机这才姗姗来迟,小城市的交通虽然不似大城市拥挤,但同样的约车司机也不多,何况这里处于偏远外郊的开发区,连公交都要一个多小时一班,时值正午,通常也不会有司机往这边来,如果不是看在关零加的服务费够多,浅灰小轿车也是不愿意跑这么一趟的。
“好,我改下导航,麻烦系下安全带。”
司机习惯性地抬头瞥了一眼车内后视镜,视线才刚挪开,他却又“嗯?”了一声,重新定睛在车内后视镜中。
少年的装束是很普通的浅灰休闲长裤,脸上戴着的口罩令他看不清模样和表情,背上斜斜搭扣着个背包,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学生。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再看一眼,就像是下意识地注意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但是再次认真寻找,却又找不见的迷糊感。
司机摇了摇头,将视线重新移回道路之上,车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慢慢发动,朝着前方渐渐被乌云覆罩的城市。
窗外的道路在飞速后退,车里的两人再没有交谈,只有一阵阵的导航播报在喋喋不休。关零自上车就一直在看着车窗之外,他那专注的神情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一样,对司机而言,这位客人不同于以往搭载过的年轻人那样只顾低头玩手机,他的身上似乎有种难以言明的气质,令人忍不住产生好奇。
“嘿,小伙子......小伙子。”
前方是十字路口,恰好绿灯闪过,红灯亮起,车子渐渐停稳。司机终于是忍不住,连喊了他两声,关零这才反应了过来。
“嗯?”
他转过头,眉间双目淡静如水,似乎带着一种让人不忍惊扰的恬淡,而他墨黑的双瞳微动,仿佛一池静泉,被司机的两声拨动起一点点疑惑的涟漪。
“哈,也没什么。”司机讪讪地笑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道,“就是看你一直在看着外面这么入神,想问问看是不是有什么新奇的事。”
“噢,没什么。”关零眼角微弯,“只是看看外面的雨云而已,看上去快要下雨了,我可没带伞呢。”
“嗨哟,这些天的天气都是一会一个样。”司机应和了一句,“我出发过去接你的时候可都还是大晴天,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这场只是小雨,这天真是说黑就黑。”
“嗯......”
“今天这场雨怕是小不了了,小伙子,这下雨天可不好打车,你是去医院看病还是探病的?要不待会我在你下车那等等你?”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基本上都是司机在说,而关零则多是以“嗯啊哦唔”这类的回复为主,司机很快就会到了他没有想要聊天的意思,便也没有继续硬聊下去。
从郊外到市中心的中心医院,全程半个多小时,这期间出了两人中途红绿灯的几句话,再也没有交谈,很难想象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既不玩手机又不爱聊天,这半个多小时就静静地呆看着窗外,连动作都不变换一下。
他的脖子不会疼吗?司机心里好笑地腹诽了一下,倒也没有再出声,一般像这种沉默寡言的小伙子,有些是本身就不爱说话,又或者是有什么心事的,而他的目的地是医院的话,想来应该是后者吧?
长时间的行驶终于要到达目的地,司机呼了口气,车子慢慢驶近医院后门,停靠在了路边的树下,一路上不断的加速,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松开方向盘的手掌之中掌纹熠熠,些许汗渍在老茧缝中渗出。
“谢谢师傅。”
这次倒不用司机再提醒,车子刚停稳,司机才启门锁,关零便自觉地拉动门扣,推门而出,动作之间多了几分匆忙。
然而而他匆匆走出两步后,又一下子站停在了原地,他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了车边,‘笃笃’地敲了两下车窗,用手指示意司机摇下车窗。
“怎么了?是漏什么了吗?”
司机下意识就要回头,可关零的手却伸进了车子,按在了司机的肩上,那双如夜的眼瞳直直地对上了司机的双眼。
“辛苦了。”
关零的声音像是催眠般,轻飘飘的三个字,有若实质般地迅速侵入着司机的大脑,一下子盖过了周围喧嚣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在加速后退,他一下子回到了那天下午的病床前。
她气若游丝,双眼中有着一层迷蒙,她颤颤巍巍的手早已皮肉皱松,用力地张了张开,却只能轻柔地碰一下他的肩膀,再也搭不上去,她的嘴里呢喃着已经听不清的话语,半睁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执拗,他再怎么抓紧,也抓不住即将逝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