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一年,袁松越离开从小长大的辽东家乡,进到规矩森严的侯府,自己和娘亲被打,父亲更是彻底变了身份,再到后来安意撒手人寰,这一年,袁松越自小练起的剑术荒废了不少。
安意去世后三月,袁灼这才同悲痛中抽身,看看那颓丧的次子,这才晓得已是害了一个,万万不能再害了一个。他在家中是嫡子长子,下边也有庶出的弟妹,在他母亲侯夫人的威严下,活得何等苟且,他不是不知道。从前他觉得那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现如今轮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身上,他才晓得庶子的日子,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他不能给这孩子一个正经的名分,唯有全身心扑到他身上,方能不负对安意的许诺。
相比对嫡子袁松起几乎不闻不问的态度,袁灼对袁松越的疼爱简直多得令人发指。
人心本就是偏的,且这偏只会随着人与人的相处越来越偏。
幼时亲自教导,及年长亲自请人教习,平日里吃睡皆在一处,直到袁松越十四岁,当时年轻的忠勤伯带兵一战胶东倭寇,袁灼知道这是自己儿子出头的好时机,历时托了一位千户,将他带上了战场。
少年一战成名。
可惜袁家因为扯进了应国公私通外敌的大案,败了家,袁灼因和应国公又银钱上的牵扯被发配边境。
汲汲营营了一辈子,为了振兴落寞的瑞平侯府,袁灼狠下心娶了对他这振兴之路能有所助力的秦氏,将自己心头爱的人养在外面,却最终暴露,将她害死在这本不属于她的幽深的侯府里。可到头来,所谓的振兴没在他手中出现,却一朝获罪,将那太祖时传下的丹书铁券都一并弄丢了。
不晓得是过于自责还是过于心灰意冷,袁灼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或许他还是尽力了,现如今,这瑞平侯的爵位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袁家。
坐在这合欢树的树杈上,薛云卉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秋日的凉意也从那只手上漫过来,她用了用力,握住了他,“上一辈人的事,合该与你无关。”
是该与他无关,不管是秦氏母子,还是他们母子,都没有错,可错的人却没了,如今剩下秦氏母子和他在这世间,应该相安无事各自过活,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先有瑞平侯的爵位在前,又有与秦家交恶的事在后,到底是不能各自相安了。
薛云卉回想那时秦氏去小韩村做法的态度,戚氏还是有些被迫在里头的,于是她又握了握那人的手,问,“从前,秦氏待你如何?”
他顿了一下,似在回忆。
“不算得好,也不算的差。”袁松越说得很平淡,回头看了一眼薛云卉,淡淡的笑了笑。
“旁人家的庶子如何,我也知道。一来我长在父亲身侧,她鞭长莫及,二来,她虽恨我憎我,也不是没有机会下手,可她终究还是心不够狠吧。”他说着,微嘲地笑了,“就像这一次,你也看到了,你一吓,她就没胆子了。”
他这么说,倒是和薛云卉对秦氏的感觉对上了。她虽然没和秦氏直接有什么交集,可好歹也算在秦氏身边混了一程,看秦氏的作风不似那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做派,有时还不如那尤嬷嬷果断狠厉些。
这才是对的,不然一个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怎么回让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另外娶妻生子而八年未曾发现呢?又怎么会让庶子安然长大,爬到了嫡子头上承了爵位呢?
换句话说,或许应该感激秦氏是这样一位不够狠心的嫡母。
不然,她还能遇上他么?
再抬眼看男人,见着他神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薛云卉心下有些酸酸的,在繁茂合欢树的枝叶细缝中有日光射进来,落在他身侧,却独独避开了他,薛云卉松开了他的手,在他木然的目光中,侧身将下巴抵在他肩头,一双手臂抱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