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噤声。
大气不敢出。
造反这个词,太敏感了。
可老朱并不打算就这样罢休,点名问道:“李善长,你来说说蓝城王裹挟民众该如何处置?”
李善长心中郁闷,看不懂陛下是要怪罪还是赞赏,只能和稀泥道:“回禀陛下,蓝城王未得皇命以钱粮裹挟百姓北上,又招摇过市,影响一路秋收大计,理应重罚。”
“然而,蓝城王此举并没有造成百姓伤亡,且随行百姓多为自愿。”
“朝廷以往多行强行北迁的策略,时常造成民怨,如果蓝城王此举能被塞北增添十万户,便是大功一件。”
听着李善长的战术性总结,老朱又看向了胡惟庸,“胡爱卿又作何看法?”
胡惟庸看了看自己的恩师,心中一横,跪地道:“陛下,塞北乃我大明最重要的军事防线,朝廷苦于塞北无民,多次北迁,可百姓们留念故土,多有不愿。”
“若蓝城王此举能北迁数十万百姓,便是功在千秋,利在当下之壮举。”
“臣建议,陛下不仅不能惩罚蓝城王,应该,应该嘉奖蓝城王,并令所行各州府府衙开便宜之门。”
朱元璋又点了点头,目光搜寻挨个点名,有看向了林荣,“林爱卿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林荣并非从龙功臣,但文韬武略自成一家,深受老朱的信任,本不想多说,如今老朱点名询问,只能开口道:“陛下,凤阳百姓不能轻动,凤阳不仅是陛下龙兴之地,更是应天门户之地。”
“蓝城王固然北迁移民有功,但理应出了凤阳地界再行丰兰之策。”
老朱点了点头,其实心中早有主意,只是想看看群臣的态度,林荣的回答他很满意,便问朱标道:“太子,不如秦王,晋王,燕王,吴王,楚王,齐王在凤阳招募兵马,操练军队,以为如何?”
老朱这话一出,下面的群臣古怪的低头斜眼瞅着太子。
自古都是太子小心谨慎培养羽翼,跟皇帝斡旋深怕皇帝忌惮,小心给陛下献策,可现在陛下竟然主动询问太子,并给太子决断。
心中了然,对太子的尊敬更深。
朱标定了定神,有自己想法的道:“儿臣以为,九弟所行之事并无过错,若裹挟百姓过多导致凤阳人口减少也不合时宜,此时正值秋收时节,不能耽误农事。”
“二弟,三弟,四弟们也逐渐年长,封地在边境,不应不通军事。”
“不如让诸位弟弟在浙江十一府,杭州府、湖州府、严州府、衢州府、温州府、台州府等地招募兵马,至凤阳府练兵,并行屯田事宜,将新兵一应户籍迁至凤阳。”
老朱又点了点头,便下令道:“那就这样办。”
“秦王,晋王,燕王,吴王,楚王,齐王各自在浙江十一府各挑选一府募兵一万。”
“兵部、吏部、礼部对诸王挑选随行官员各十人,对诸王进行指导和考校,练兵一年,明年十月,朕在凤阳考校他们的成果。”
老朱顿了顿,再次道:“至于蓝城王,李希颜,你替朕去训诫蓝城王。”
“令其背诵皇明祖训守章,礼仪、持守,法律四篇,每背一篇,责其一尺。”
“林荣,你从兵部挑选武将四人,骑射,军略,武功,后勤各一人,随李爱卿北上随行蓝城王,行严师之职。”
“每日五项教导各一个时辰,若蓝城王不听教义,可行杖责之权。”
“朕看这蓝城王,就是吃饱了撑的,太闲了。”
……
朱棖完全不知道,恶魔已经从应天出发,即将抵达。
此时的朱棖,还在享受胜利果实之中。
出了怀远抵达涡河河岸,面对着浩浩荡荡的五万随行民众。
这些人一路被他吊着胃口随行两百多里地。
是时候摘桃子了。
丰兰计划。
其实很简单。
一路撒钱聚集尾随百姓,开启一场长达两千公里的超级马拉松比赛。
第一名得封侯奖励,第二名奖励再降一点,依次递减,总共一百名。
其实只有第一名奖励他要下血本之外,其他奖励都是附加的。
他名望有,老朱一道北伐檄文将他推上点巅峰。
钱粮也有,金棺金灿灿的一路招摇,随行三里的运粮队伍,白花花的白银都多到往外冒而没有察觉。
他相信,没有人怀疑最终第一个到达兰县的一营之人得不到奖励。
只要百姓相信能获得奖励。
那迁移百姓就不是什么难事。
他是蓝城王,别的地方给别人奖励万顷良田不可能,可到兰县,他说了算。
不管是兼并土地还是赏赐别人土地,都没人能管得了他。
当然。
这不排除有豪门大族从中作梗,虚假弄百户人家北上,弄个第一名。
这普通的百姓肯定是比不过的。
但这对他来说不重要。
他要的民,一个可以支撑河西的人口数量。
至于说让一营至少五百人口的百姓迁移两千公里,而且是拖家带口的徒步。
这是同样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蓝城王,你说的可是真的,只要第一个到,就奖励万顷良田?”
河岸旁,一老农大胆的震声问道。
“白纸黑字,本王印章,写的清清楚楚,说的明明白白,只要百户自行组建一营,超过五百人,第一个抵达陕西兰县,到兰州卫报道,便能获得奖励。”
“看到这座金棺了吗,这是父皇赏赐给本王的,更是父皇命本王代天子到塞北卫国戍边,更何况,咱们说起来更是一家人,我朱家也是农民出身,更懂得身为农民的疾苦,断然没有欺骗自家人的可能。”
“诸位父老乡亲若是看本王年幼信不过,本王若是不给父老乡亲奖励,大可以拿着这份契约到应天去请陛下为你们做主。”
朱棖说的慷慨激昂,有了之前的事情做铺垫,根本不需要多费口舌。
顷刻间。
人群喧闹了起来。
一个一个开始报名。
没有什么原则。
只要一户超过五人,有一百户自行组成一营,登记成营册之后,便算是完成。
接下来这些人自己北上前往兰县。
这更像是一场大逃荒,密密麻麻的人开始返回凤阳,收拾东西北上。
而这其中,便出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他之所以设立一营百户五百人,并不是没有考虑的。
乡野之中同性宗族的人居多,外姓人只有个别,县衙的权力基本至此,至于乡村之间,还是有本村名望高者担任,这些人通常担任族老,族长等。
而一家之中多是四五个儿子,六七个女儿的人家。
在这样的情况下。
百户人家真实的人口是直接超过一千人头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就会出现一种情况。
分家。
一户四五六七八个兄弟的,分家一部分留下来,一部分北上。
而一营之人,百户人家,必定是沾亲带故,乡野邻里,更能互帮互助。
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走丢了。
但一群人走着走着,人只会越来越多。
剩下的事情,便不在考虑范围内。
以这个时代百姓们顽强的生存能力,在顺着驿站官道前行的情况下,活着到西北的可能,已经很高了。
不敢耽搁太久。
朱棖留下一百份用了他的亲王印章的空白文书,便继续前行。
他相信,随着第一批北上的人从四面八方穿过各州县,会有越多越多的人知道先登兰县封万顷良田的事情。
沿途所途径的地方,很多的百姓们必然是翘首以盼他的到来。
随着北伐檄文盛传四方。
他这个卫国戍边皇子一路上自然是没有人敢阻拦的。
“孝孺兄,你说太子大哥怎么还不回信,丰兰计划陛下是不是不同意。”
“凤阳地界还好,可若是出了凤阳地界,其他州府的人,真的会放人过去?”
“还有这一路上的盗匪,横跨两千公里,恐怕北上的百姓会吸引盗匪过来啊。”
朱棖爬在窗棱旁边,吃着葡萄,一边吐葡萄皮一边跟方孝孺交流。
现在他最担心的问题是还是老朱哪儿。
只要老朱对此事不持反对意见,那丰兰计划就能顺利的实施下去。
方孝孺很认真回道:“殿下切莫着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不论好坏,朝廷都要处理随殿下车架聚众而起的这些百姓。”
“而且,属下相信结果一定是好的。”
“朝廷向西北迁移百姓的想法,要比殿下更迫切。”
“那就好,那就好!”朱棖点了点头。
他对大明王朝的具体情况还是了解的不深。
以前在皇宫之中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他是大明皇朝的九皇子,静宁宫里面的王,吕氏一族中皇族少爷,基本上可以到横行无忌的程度。
尤其是他之前还抱着当个富贵亲王的想法,所以根本不用去关心太多。
但是随着封王离开应天之后。
就不一样了。
封建王朝绝对皇权的肌肉一瞬间就冲到了近前。
这不是那种在宫廷之中享受侍女伺候,受人尊敬能够相比的。
在这种皇权至上的绝对统治之下,任何人都没有话语权,更没有自由。
外公一族前一天还是大明贵族,权倾朝野,第二天就被流放的彻彻底底。
可能需要三审四查七复核的才能捉拿的地方官员,一封诏书下来没有罪也是罪的被捉拿下狱。
供奉一块牌位,甚至于那个牌位有没有可能是那个被罚了的奴仆,比较聪明,半夜偷偷在张氏一族祠堂放上去,然后举报,可前一天举报,一夜时间应天府便派兵强行带走了张氏一族一百二十余人,这些人活不过三天。
他仅仅是试探了一下沈家,看看这个时代的商人是如何处理这种与皇权之间的矛盾的,结果本来仅仅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金银玉器,沈家以百万两白银购买。
不仅购买了,更考虑周到的给他建设兰县最为需求的物资。
一道北伐檄文,朝廷开始了完全不合理的征兵和征粮,并令整个天下百姓群情激愤。
甚至于他仅仅是用最简单的方式蛊惑百姓北上,一个跨越南北的承诺,却因为他是大明九皇子,蓝城王,让这个明眼人一看就是骗局的策略,完美的执行了下去。
这样的质疑是不合时宜的。
就像是朱标用礼贤下士的方式恭请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方孝孺随他北上,然后方孝孺便认他为主,连辞别家中都没有,就跟他北上。
说白了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可就是他这样的一个孩子,站在凤阳知府前,凤阳知府得出门拜见,站在凤阳县门前,凤阳县尉得携带县衙内所有官员来跪地拜见,他不点头让这一县之主起身,对方绝对不敢说自己的腿跪麻了。
本来穿越过来的朱棖已经在学会接受皇宫内的礼仪制度,皇室权势。
而随着这一路的前行,他现在正在继续接受这种皇权至上的权益。
在应天。
有很多人需要他以大礼参拜,母妃,皇后,老朱,贵妃,
有很多人需要他尊敬,李善长,胡惟庸,宋濂,刘伯温,汤和,甚至那个看起来有点阴森的毛骧。
可出了应天城。
滁州,定远,凤阳,怀远……
当他从怀远县出来,进入毫州定襄县的时候,定襄县县尉携县府众多官员三十余人,乡绅三百余人出定襄县城三里地,远远看到他车架出现,跪地十几分钟迎接他的时候。
他就明白,他好像真的权势滔天了。
然而他不是来巡查的,在窗棱上趴着,瞅着跪着目送他从涡河沿岸远去的定襄县众多官员。
朱棖对这个时代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殿下,您累不累啊,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会?”阿秋一边轻柔适度的锤着朱棖的肩膀十分委屈:“殿下已经好些天没有午睡小憩了,真怕殿下的身体吃不消。”
好像朱棖没有午睡这件事比自己在颠簸伺候还要重要。
“不用,一路在马车上,哪里敢跟皇宫相比。”朱棖摇了摇头,对这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轰隆隆……
正当朱棖享受这好不容平坦下来的道路的时候,车队后方一阵尘土翻滚而来。
朱棖一骨碌翻起来趴在窗户上探出头向后面看去。
是一行五人骑着战马奔腾过来,看起来像是很急。
“那是什么人?”朱棖好奇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