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东余国的兵部尚书姚椮来说,在临终前的那一刻,脑中所想的依旧是东境战场的胜败得失。这位八十高龄的老者,在少年时曾经亲眼见证了扶临国的军队,是如何举着刀枪,将战火烧到了当时东余国的东境,甚至连国都明京都成为了扶临国的战利品。
怀着对战争的恐惧和对敌国的怒火,姚椮放弃了曾经做一个乐师的理想,用曾经拿过箫,抚过琴的手,举起了沉重冰冷的兵刃。只是当他经历了无数个保卫家国的战争后,当有一天终于国家复苏了,有能力去收复失地的时候,姚椮却发现自己的年龄,自己的伤势,已经不允许自己作为统帅在第一线战斗了。
纵然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可是胸膛里报国的热情却是没有冷却过,于是曾经东余国的铁壁将军,这个战场上的不败军神,试着将一生的所学和那颗报国的心都传给后来者。虽然限于年龄和辈分的关系,姚椮并没有正式收傅于天为徒,但是毫无疑问这个年轻人是他最近二十年最大的收获,也是能够实现他收付故土理想最可能的践行者。
当东境的战争爆发之后,姚椮第一时间就上书请调傅于天为东境主帅,但是诸多原因,最终一直到三年之后,傅于天才来到了这个他早就该征战的地方。
本就身体有恙的姚椮在得知傅于天出任东境的大将军之后,终于放下一直高悬的心,开始专心养病。本来他以为能将他从家中喊出来的会是傅于天得胜凯旋的捷报,但却没想到收到密报被人告知傅于天的军粮已经断了七日。
姚椮心里清楚,像傅于天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战场上是很难击败他的,但是背后刺来的匕首却是防不胜防的,作为傅于天的师长,和目前的兵部尚书,他必须要为傅于天解决这些后顾之忧,让他可以和孙南行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一决胜负。只是世事多难如意,姚椮本以为这场军粮危机是一场文官和武将之间的权谋之争,却没有想到真正的博弈发生在君权和军权之间,这个发现最终让这位年迈的长者怒气攻心,撒手人寰。
可姚椮到死都不知道,哪怕他说动了皇帝,有些事情已经晚了,就好像现在从平京送出的军粮无法解决傅于天军中的饥饿一样,傅于天勉力组织起来的抵抗也无法阻挡孙南行的夜袭。
“可恶,孙南行为什么好像知道我军中粮草不济一般!”东境军中军大帐之中,刚刚下了数道军令的傅于天扶着小案,心中不停盘算为何孙南行竟然会在这时候选择夜袭,此时他头发散乱,眼眶中满是血丝,浑然不见他往日的整齐。
自从前几日知道军粮会晚至之后,傅于天就在盘算该如何顶住补给的压力,在孙南行的面前求得一线胜机,最终在此绝境之下,傅于天以攻代守,连续猛攻孙南行的军队,做出了自己粮草充足,准备乘胜追击一举歼灭孙南行的姿态。为了迷惑孙南行,傅于天甚至让士兵在做饭的时候多做了两成的炤。
虽然进攻没有如之前一般胜利,但是孙南行似乎真的被傅于天的这种姿态唬到了,在四天柱山的一柱不知为何崩塌之后,已经连续两天不敢进军了。尽管这几日傅于天军中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粮草问题,但是只要孙南行不敢进军,傅于天有信心一直坚持到后方的补给送达。
可正是当傅于天以为这样的局面至少还能坚持几天的时候,今夜孙南行突然发动了袭击。三更半夜,本就是人最为疲惫的时候,更何况傅于天的军队这几日都吃不饱,在这个时间更是难以为战,而孙南行那边特意让部分部队这几日改变睡眠习惯,就是为了今晚这一战。
幸亏巡夜的轻骑发现了来袭的敌军,才没有让这一场两国名将之间巅峰对决变成了一个单方面的屠杀,可饶是如此,当睡眼惺忪的东境军前军手都打不稳刀的时候,他们的抵抗也和笑话没什么区别了。
傅于天这几日的睡眠本来就浅,甚至没等传令兵入账内,就被远远传来的敌袭呼喊给惊醒了。醒来的傅于天迅速召集了所有中高级将领,一口气下了许多道军令,才算暂时稳定住了局面,可是谁都知道这样僵持的局面支撑不了一时三刻了。
傅于天身为大将军,自然有亲兵护卫,只是他这队名为百出武卒的亲卫除了个人武勇之外,还特别接受了关于情报的训练。战场瞬息万变,这队百出武卒就是专门为傅于天传递情况所用,让他可以每时每刻都知道究竟战事情况如何,只是此时亲卫屡屡进入营帐,却给他带来的都是坏消息,前军失守,左军被破,将军们身先士卒,噩耗也是接连不断,就连郭修齐这样的高级军官都死在了战场之中。
“将军,这种时候了,撤吧!”在一名亲卫带走傅于天后军压上,改变军阵的命令之后,整个大帐之内只剩下了傅于天和薛成两人,薛成虽然不是傅于天这样的智将,但也知道事不可为,便劝傅于天保身为上。
“大将军是一军之首,也是军队的灵魂和胆魄,我若都走了,士兵们怎么还敢战斗?”本来薛成说出这种弃军而走的言论是要军法处置的,但是这种时候傅于天自然不可能去追究这些事情,他继续说道:“我身为东境军的统帅,此战若败,我自当以死报国,若非统帅无能,怎么会累得如此多士兵丧命。”
薛成冲到帐门处看了一眼外面的火光与厮杀,看着远处的兵线似乎正在渐渐被压退,扶临国的军队随时都会冲破中军,直接杀到傅于天的军帐之前,急忙转头对傅于天吼道:“这一战分明是后面那些王八蛋捣鬼,傅二他们就是要你死啊,要我们死啊!你还这么傻乎乎地在这里等死,岂不是顺了他们的心!”
见事态紧急,薛cd顾不上称呼将军,而是直接喊出了当年两人一齐从军时候的称呼。
听得薛成这么喊自己,傅于天的眼眶忍不住也有点湿润,似乎想起来两人第一次在军中见面时的情景,只是眼下不是叙兄弟旧情的时候,他还是不肯听从薛成的意见:“即使如此,我也宁可死在着这个战场之上,不愿意背负逃兵之名。”
薛成听他还是不答应,直接火了,一把冲上来拉住傅于天的衣领,大声道:“你曾经和我说过,东境一战事有蹊跷,你若死了,谁来查清楚这事情!你若死了,谁能替我们找到断粮的主谋!你若死了,谁来告诉天下我们傅家军的武勇!你若死了,有怎么对得起你那位杨姑娘!”
傅于天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薛成,只是摇头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