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亮了,清晨的阳光照在偏院门前绿昵官轿的锡顶娘弯腰下了腰,看着不远处齐强和李四勤正说着话。
“哥……”齐粟娘正要开口叫齐强,脚步声起,护轿的王捕头领着县衙快手们走到院门前,漕帮帮众一声不吭都退了开去。
齐粟娘看着离偏院门口只有三十步不到的正房,默默沉思。男女夜会,原不是正理,暗室亏心之事难免要防。那晚虽因着天黑,看不清连震云面上的神色,但她总觉可疑。她暗暗打听,却听得连震云家中有两房侍妾、县后街包了一位姐儿,江苏淮安总坛里还包了一位苏戏,他身为一坛之主,要占一些有姿色的女子何其容易?再者,平日里连震云行止极有分寸,看着便是不肯屈居人下,必要大展其志之人。她将来或许得连震云之助赚些银钱,但连震云凭那五副简图,由白丁至候补七品,江苏帮主更是对他另眼相看。如此互利之事,他又何必为了一个“色”字,觊觎官家命妇?碍了他的前程?
齐粟娘慢慢走到院门口,召过王捕头,低声道:“王捕头且在门前,若是妾身呼唤……”
王捕头低头,“小的立至。”
齐粟娘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黄二,“黄二爷对妾身先母有恩,只是不便相见,王捕头……”
“小的不敢怠慢黄二爷。”
齐粟娘走进正房里,正中神柜两侧,各安放了六张黄梨木椅,连大船闭紧嘴巴站在一边,连大河小心翼翼送上一盏清茶,陪笑道:“夫人,请安坐,大当家马上就出来了……”
“你是皮痒了,想吃我的拳头……”院外齐强和李四勤的笑闹声传来,不过是一墙之隔,齐粟娘慢慢在房门旁右侧最下首的第六张木椅上坐下。
她若是不找机会看明白连震云地心思,宁可把当初的心血废了,也不敢与他有所往来。齐粟娘接过茶,慢慢抹去茶面上的叶沫儿,水面起了微波,又停下了来,浅浅的映了齐粟娘的脸庞。齐粟娘看着茶盏之中的自己,端详了半会,微微心安,这身子虽是出落了,但其姿色远不足以摧人心志。齐粟娘的唇角扫过盏沿,小心翼翼不沾一点茶水。连震云——连清河老妇都知晓,他是一等一地人物……
齐粟娘抬头看向院子。扫了一眼关满女子地厢房。“大河。到底有没有找到莲香?”
连大河背上流汗。含糊道:“这个……应是……”正为难时。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心中大喜。转头道:“大当家。”
连震云稳步走了进来。眼光平直。未有一点闪烁。从齐粟娘头上三分处扫了过去。便微微低了头。在左侧上首第一张木椅前止步。远远施礼。“夫人。”
齐粟娘慢慢起身施了一礼。“大当家。”
连震云目光不抬。看着地面。“夫人请安坐。”
齐粟娘慢慢坐下。“大当家请安坐。”
连震云从左侧上首退了开去,连大河一步上前,取了一张椅子放于左侧下首偏角,左侧五张椅几之后,退了最下首座椅一寸之地,以示六品命妇与七品候补尊卑之别,陈齐氏与漕帮连坛主男女之分。
原是比她更讲究礼数的人。齐粟娘低头沉思,若是为色起心,闸口进水时,为何不曾伸手相扶?那般好的机会,便是她也不会起疑心,认他失礼占便宜。齐粟娘想到此处,终是松了一口大气,她扫过恭立一旁的连大河与连大船,暗暗自嘲,“疑心生暗鬼,他身边多的是女人,何必对你这有夫之妇起心……”神色便也松了开来,开口道:“大当家,妾身所来为何,想来大河已和大当家说了,大当家可知莲香现在何处?”
连震云忍了让两个亲信退下的念头,果然见得齐粟娘减了些防备,心中隐隐一喜,听得齐粟娘问起莲香,心中又是一沉,半晌方道:“夫人为何寻莲香?可能告知一二?”
齐粟娘叹道:“许家这事儿,妾身不知是何头尾,只是当初妾身卧病在床时,许老夫人让莲香照料了妾身半月。她性情温柔,聪慧可爱,妾身很是喜欢。听得许家奴仆皆要另卖,妾身便想来赎她,带回家去,还请大当家行个方便。”
连震云心向下坠,犹豫半会,终觉瞒不住,一咬牙道:“夫人,莲香确是在此,只是——”
齐粟娘大喜,连忙道:“她在何处?还请大当家放她出来。”
连震云被她催问,额上冒汗,不自禁结巴起来:“她……她……她现在已经是我地人了……”
齐粟娘一动不动坐在椅上,呆呆看着连震云,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琢磨,又看着连震云的神色,终是明白了话中含意,脑中茫然一片,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连震云见她神色木然,心中一急,禁不住想站起,走近她把缘由说清,却分明知晓绝不能起身,心中所想也无一句能宣之于口,只能牢牢坐在椅上,怔怔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