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粟娘屏住呼吸,忍着刮骨的河风,终是被放到了洞底,此时已年近腊月,河水早寒。齐粟娘方一沾水,便倒抽一口凉气,咬牙用力扯了三下绳索,示意她已安然到底,忽听得闸轮那边突地转来了惊慌的声音,“粟娘!是粟娘么!”
齐粟娘听得陈演的声音,眼中几欲落泪。待要大声呼叫陈演之名,却又不欲让他担心,生生忍住。她用火把照了照,认清了方向,便将火把弃入水中,拼尽全力向闸轮游去。
风急浪大,四面一片黑暗,齐粟娘呛了几口水,冻得牙齿打战,手脚几无知觉,神智有些模糊,早已分不清方向,唯听得“粟娘,小心!”的声音时时传来。她提着一口气,向声音来处拚命游去,好不容易到了闸轮边上,再也无力爬上闸轮,幸得轮上众人早有准备,几个水手齐齐伸手将她从水中拖起,方未被湍流冲走。
齐粟娘方一上闸轮,便听得顶上闸门吱吱向下滑动,闸轮顿时下淹了一寸,颤抖急叫道:“我身上还捆着五条粗绳,大伙儿赶紧攀上去。”
那些水手见得县台夫人一身薄衣湿透,那里还敢去解她身上的粗绳,只有两人取了她手上粗绳,下了闸轮,方止住了闸轮下陷之势。
齐粟娘被送到陈演身边,被他一把抱入怀中。陈演哑声道:“你怎的来了?我方才唤你,你怎的不应我,我——”齐粟娘在黑暗中见得陈演半躺在轮上,两条腿上皆是隐隐一片鲜红血迹,忍着心疼,颤声道:“陈大哥,你先把我身上的绳子解了。”
陈演听得她声音发抖,只道她是寒冷,顾不得腿上痛疼,连忙解了绳子递给众人,抬手去扯衣上披着的巡检官袍,齐粟娘一把按住,柔声道:“陈大哥,你受了伤,可不能受寒,我一点也不冷,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陈演只觉齐粟娘全身湿透,按住他的小手如冰块一样冷,哪里会信这些,却知晓她必不肯,便解开衣襟,将她紧紧裹在怀中,喃喃道:“粟娘……”
齐粟娘伏在陈演怀中,静静听着陈演胸中跳动之声,将一身的疲惫寒冷都抛了开去,生死荣辱亦忘却于脑后,久久无言。
只是形势凶险,哪由得她这般安宁,众人都攀上了粗绳,却无法从狭窄的涵涌中升上去,下水的个个冻得不轻,轮上受伤的陈演和两个水手亦是难熬。
好在人人都是漕河边长大,个个水性不弱,水手们本就是吃这碗饭,待得陈演等人也下了水,闸口全闭,闸轮没入水中,另一座闸门急急开启,送入几条小船,将众人接起,急急向岸上划去。
待得众人得救上船。齐粟娘已是全身滚烫。发着高烧。晕了过去。陈演腿上地伤处仍在渗血。早已面色惨白。只是紧紧抱着齐粟娘。勉强维持神智。
眼见得小船近岸。王捕头等人纷纷冲下浅滩。涉水奔到船边。陈演再也支持不住。失了神智。只紧紧抱着齐粟娘不放。王捕头等人欲将陈演、齐粟娘分别抬到木板上。用力将陈演地手分开。他猛又醒转。勉力叫道:“粟娘---粟娘----”声音干哑微弱。惶急异常。
王捕头连忙道:“大人。夫人无事。相奶奶和许老太太正照顾她呢。”陈演脑中浑浑噩噩。只听到半句。继继续续道:“别让她一个人在后院里……把她放在我身边……”
王捕头看着陈演又晕了过去。急急催着衙役抬着陈演、齐粟娘、钱巡检向草堂而去。另一头。十几个受伤地水手。也被漕帮帮众抬着跟在其后。
草堂上早生着八大铜盆炭火。热气扑面。清河县两个大药堂地五位坐堂大夫早被唤了过来。备好各种药物。两个专看县台。一个专看县台夫人。一个专看钱巡检。余下一人带着学徒。给水手们治伤。
王捕头见着齐粟娘被送进了内室。为难道:“大人说不让夫人离开他……”
云典史瞪了他一眼,“大人病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么?夫人是女子,让她在这堂上躺着成何体统?”顿了顿,“拙荆和许老太太在里头侍候着,不会有事的。”
齐粟娘不过是受寒发烧,灌了几贴苦药下去,病情便也稳了下来。她睡了二天一夜,便醒了过来,见着眼前大红莲枝床帐,方知她正躺在家中的江宁拨步大床上。云夫人相氏坐在床头,她身后五步,朱红云锦帐幔隔开了内外,齐粟娘勉强道:“相……相姐姐,陈大人他怎么样了?”
相奶奶见她醒来,面上大喜,正要回答,一位花白头发,精神矍烁的五旬老妇揭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额发齐眉的娇俏小丫头,手中捧了个漆案,上头一盅冒着白气的药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