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剑术越来越强,但也越来越不像无极剑道。她手里的剑很快,但却像风一样飘忽,分不清是攻击还是防御。
无论我怎么教训,她都不会改正。有一次我生气刺伤了她,她忽然丢下剑,静静闭上眼睛,她说:“杀了我吧,来,杀了我。”
我当然没有杀她,因为时机还不到。
但她却像是找到了我的命门,以后每次都用这一招来对付我。
我实在不懂女人,被她吃得死死的。
后来不光是战斗,任何时候她都会那样。
我嫌弃她做的饭不好吃,她说:“那你杀了我吧。”
我不喜欢她买的礼物,她说:“收下,要不杀了我。”
我不肯每天都洗澡,她说:“你臭死了,干脆杀了我吧。”
她每天重复一万遍这种话,简直像念经一样。后来,她居然领悟了一个技能——冥想。当她念叨着奇怪的咒语就会拥有强大的防御,能挡下最致命的攻击。当然我才不要攻击她呢,因为会首先被她给烦死。
哼,不过就是闭着眼睛碎碎念,居然这样也行?
我真是服了她了!
如果不是她的实力一直在进步,我肯定会受不了马上就杀了她。
两年后,她变得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奇怪。
她的剑术更加飘忽不定,像风里的云朵一样难以捉摸。有时又像水一样绵柔幽沉,更糟糕的是她的人也像剑术一样发生着奇怪的改变。
当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不再那么冷漠,有时甚至让我觉得有些温柔。她的眼睛里也不再总是有那种纯粹的坚持,常常能够看到迷茫和动摇。
她在无极的坟前种了许多花,开垦了那片荒废的小园。她用在厨艺钻研上的时间比剑术更多,她开始织布、缝衣。
日子依旧一天天重复,却有了不一样的气息,那似乎叫做生活。但我不是来这里过日子的啊。
更可怕的是,在我不断试图引导她的剑术改变的过程中,最后居然是我自己的剑术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
对于一名剑客,剑术即是道,道即是本心。
她改变我的剑术,等于改变了我。
意识到这一点,我有点慌了,决定马上完成我们之间的挑战。
又两年的时间,她已经足够强大。她的剑道简直到了古怪的极致,攻不为攻,攻无所向。世间没有任何一种剑术可以没有目标,但她的剑就是没有目标。
因为她不在乎取胜,甚至不在乎一切。
那种剑道像一潭静水,纯净无为。任你的攻击像狂风暴雨,她毫无一丝波澜。
我始终攻不破她的防御,她也绝不反击。
我们斗了不知多少次,坚持了整整两年。我始终不能赢,甚至也不能输。
这天,当我们又一次拔剑相向,却有人闯了进来。
那人是来寻仇的,据说二十多年前无极杀了他的父亲,一名剑术大师。
他说:“此仇不共戴天,无极在哪里,让他出来受死。”
云轻轻叹息了一声:“无极已经不在了,我是云.无极,他的债,我来偿。”
那个人挑战了云,我看的很不开心。他不仅弱而且蠢,他根本不配让云出手,一根手指都不配。
云击败了他,然后却闭上眼睛:“如果你还是无法忘记仇恨,杀了我吧。”
她明明胜得轻而易举,那一刻却仿佛疲惫至极。她就像终于放下什么沉重的东西,变得轻松的同时也变得一无所有。
我被她的样子困惑了,以为她又要念经,又要冥想。但她没有,而偏偏此时,那个无耻的男人动手了。
他的剑刺穿云的身体,却好像刺穿我的心,而我的剑将在下一刻要了他的命。
可是云制止了我,她让那个男人走,然后说:“世间真正没有止境的不是剑道是仇恨,你为了我杀他,就会有人为了他杀你。如果没人放下,就不会有终结。”
哼,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守护剑客的荣耀。攻击一个不反抗的人,是我最鄙视的行为。
但我还是放走那个男人,因为我当时只想着让云好起来。
但她一点也不听话,总是对我耍性子。她不吃药,总是说:“真正的伤在心里,已无药可医。”
但我发誓要治好她,因为我发现自己爱上了她。
其实,在这方面我一点也不聪明,甚至很蠢。好在当我回忆往事,发现其实云似乎也早就爱上了我。是的,应该是这样。
我很后悔发现晚了,所以不想再浪费时间。
在她伤好的那一天,我说我要娶她。她看着我笑了,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笑容。然后她把我赶出去,我听到屋里微弱的哭泣声,但我想那是因为喜悦吧。
那天她为我洗了衣服,做了饭,甚至在六月天把被子都拿出来拆了。
同一件衣服她洗了三遍,一份菜放了四次盐,缝好的被子短了一大截。
女人在被爱时像个骄傲的公主,当她也爱上时却马上变成个迷糊的小孩。我这样想着,感觉云做的每一件事都可爱极了。
在这些年里我改变了很多。
过去只用来杀人的剑切过萝卜、砍过冬瓜甚至犁过那片小园子,过去只会持剑的手握过斧头、拿过菜刀甚至为一头母羊接生过小羊。
四年了,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又出现了多少剑术大师。也许再过两年,我就会和曾经的无极一样被世人给忘却。
原来世上这样那样的“第一”不过是世人嘴里的谈资,故事就是要故去的事,说过了也就完了,仅此而已。如果我仅仅为了成为别人嘴里的故事而去追求什么“天下第一”,简直蠢得可笑。
而且,这绝不是真正的道。
我想道也是一种追求,但不一定要有目标,也许吧……
我看着眼前的小园,忽然想起那天的无极。
那天他蹲在这小园里,撅着屁股拔一根萝卜。那时候他其实没有任何伪装,他只是放下了,放下圣剑无极的身份只是个隐居在荒山野岭里种地的老头。
如果无极还像当时的我一样在意剑道,就不会在任何一个挑战者面前露出那种姿态。
但他最后为什么又接受了挑战呢,不,其实他或许没有,他只是要阻拦我去寻找他的传人罢了。
是云吗?
原来无极之所以出手,非是要杀我,其实是为了守护另一个人。
这就是无极当时心中的道吗?心存守护,需要出手时他便是圣剑无极,不需要时他只是无为老农。
原来无为也可以成为一种道!原来放不下的追求只是执念,放下,有时才是圆满。
我当时觉得自己悟透了一切,觉得自己过去三十多年都只是活着,而今后我要开始生活,和云一起生活。
我想无极的死并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能把无极剑道传授得这么差劲,他算什么师父?
可是,云在第二天不辞而别。
我当时忽略了一些问题。
既然云的剑术根本不算是无极剑道,她也就不算无极的传人。那么,当初无极究竟又是为了谁拾起他早已放下的剑?
很可惜,这个问题直到我又一次见到云的时候才真正想起,并且找到答案。
而那时,已经是又一个四年之后。
那天,她来到艾欧尼亚,她与我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
我们彼此寒暄,讲诉分别四年里各自的生活。
我努力装作平淡的样子,仔细听她的事,胡乱说着自己的事。
原来,云不仅是无极的剑道传人,更是他血脉的传人。云是无极的女儿,而我杀了无极。
我终于明白当初云为何忽然离去,四年来积蓄在心里的困惑变成愧疚和悲哀。
然而我无法接受的是云居然嫁给了那个我最看不起的人,那个找她寻仇并且偷袭她差点杀了她的无耻之徒。而且他们有了个儿子。今天,她要将自己的儿子交托给我。
我不知道她和那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敢问,怕会刺伤到她。
她的儿子叫易,易就是改变。我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但并不完全明白。
她把两柄剑留给我,那天我才知道她自己那把剑有个名字,也叫云。
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自己的剑,这是某些剑道者一个小小的偏执,没想到我们两个都有这种毛病。
我想把自己的剑【风】送给她,她却没要。
那一刻我从云的眼睛里看到伪装不下去的脆弱,我想挽留她,又一次被拒绝了。
我看着手里的两把剑,风和云。哈哈,真可悲。
如果一片风想要靠近一朵云,只能打破云的平静。它们越靠近,风就越能感觉到自己只会带来伤害。
我是天上的风,她是天上的云。我们终日相伴,永不能相融。
原来,这故事的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