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声咆哮声从四面八方炸响, 巨响震得有老人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宁星阮一个趔趄,被身边的人揽在了怀中。
泛黄的旧纸张忽地燃起了青色的火苗, 从宁星阮按下指印的地方, 火焰飘忽着, 很快蔓延到了整张纸上。
奇怪的是, 纸张被火苗吞没, 却没有化成灰烬, 它慢慢皱缩, 然后四分五裂, 在火焰的热气中飘上半空, 许久才逐渐消散了。
宁星阮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纸张中传出来了尖叫声,仿佛有生命一样, 纸张被烧成灰烬, 那让他头痛的尖叫声也消失了。
“这是什么?”
他困惑。
修长是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低沉的轻笑带出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身后的人道:“这是契约, 契成,你与它的结契就不作数了。”
手指向祭台上的黑色牌位,那上面山神二字似乎在慢慢扭曲,宁星阮看着它们像是融化的红烛一样, 糊成一团,顺着牌位慢慢滴落。
跌坐在地上的老人们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疯了一样嘶吼着哀嚎着,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翻滚, 朝祭台爬过来。
宁星阮吓了一跳, 快速退到一旁, 就见四爷爷伸手捧了那块牌位,颤抖着要把那些流下来的红色颜料给抹回去,他神色慌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然而字迹已经消失,任他再怎么用力,那些颜料依旧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忽然,他转过头狠狠瞪着宁星阮,赤红的眼睛里是恨不得将宁星阮啖肉喝血的仇恨。
“是你,你惹怒了山神大人,要杀了你,杀了你!”
“把你的血肉献给山神大人,他一定会原谅我们。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他!”
宁星阮心里一惊,他知道宁四爷是在很认真的说要杀了他。
凉意从心底升起,他被吓到了,原本慈祥的长辈现在状若疯魔的要杀他,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小家禽小动物,然而在宁四爷的脸上,他只看到平静和冷漠,不见半点起意杀人的狰狞和惶恐。
其余仍在震惊中的老人们被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惊醒,视线全都落在了宁星阮身上,他们表情冷漠麻木,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羊羔一样,没有半分感情。
“这是最后的办法。”
“对,只能这样了。”
“可是,平阳那边……”
“山神会保佑我们的。”
四爷爷颤巍巍的起身,下了定论。
所有人都朝宁星阮围了过来,包括那个老道士。
外面雷声炸响,时不时的怒吼声变成了哀嚎,顶上横梁发出一声沉闷的折断声,众人抬头看去,那横梁像是被劈开了一样,生生从中间竖着裂成了两半。
整齐的切口下,黑色浓雾喷洒而出,整间庙瞬间被黑雾笼罩。地动山摇,横梁砸下来,柱子歪斜的嘎吱声,墙壁裂开后轰然倒塌的轰鸣,夹杂着人受伤后的惨叫求救。
“走。”身后的人松开了他,“庙要塌了。”
宁星阮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朝着记忆里门口的方向飞奔。有人哀嚎着叫他的名字,宁星阮没有回头。
地面摇摇晃晃,不时有砖瓦木头落下,他跌跌撞撞竟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门口,微弱的光线透过黑雾进入他的视线。
宁星阮心头一动,快速朝着光的方向奔去,然而就在此时,那横梁终于彻底断开,压了下来。
巨物朝自己砸过来带起的呼啸声让宁星阮笑意僵住,他慌乱的朝前扑去,刺目的光迎面罩来,大红色扑进他的眼中,他扑进了一团檀香中。
一声巨响,背后山神庙轰然倒塌,扬起尘土。
被稳稳接住,宁星阮双手死死抱着眼前之人的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他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眼眶发热。
黑雾聚集,宁星阮看到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让人毛骨悚然的鬼叫声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
庙外几盏石笼灯微弱的光中,黑雾翻腾凝聚成了一张巨大的脸,它表情扭曲痛苦,两只空洞的眼眶朝着这边,大嘴无声的吼叫,愤怒的情绪几乎要喷涌而出。
几张同样扭曲的脸从它的眼眶中钻出来,尖叫着咒骂着,痛哭流涕又不停地求饶诅咒。
是宁四爷他们!
宁星阮被吓得啊了一声,立即瑟缩着转过头,低着头死死往抱着他的人怀里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恨不得钻进他衣服里。
这是他至今为止,正面见到的、最吓人的东西。
一个个人头伸长了脖子,扭曲的脸上脸皮剥落,血淋淋的肉裸露出来,似乎还能看清上面跳动的纹理。眼球脱落,耷拉在眼眶下面,他们挣扎着,嘴部只剩血糊糊的一个洞,却仍然能发出声音来。
强烈的视觉冲击,比以往撞邪的经历都让宁星阮害怕,被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安慰,他仍旧支撑不住,心脏再也无法负荷极度的惊恐,他意识逐渐模糊了。
朦胧中,他听到了抱着自己的人在说话,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刺耳的惨叫声被压了下去,冻得他瑟瑟发抖的温度也在慢慢攀升。
最后一声几乎震得地动山摇的吼声后,周围一切都陷入了寂静中。
清风抚过,许久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虫鸣鸟叫声传入耳中,宁星阮察觉到自己被凌空抱起,在温柔的檀香中,他沉沉睡了过去……
——
昏黄的烛光中,宁星阮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大红的绸子装点着门窗,一片片红色薄纱遮住了墙,一对红烛静静燃着,烛光跳动中,他看到了虞先生的脸。
他坐在桌前,木桌上铺着红色的桌布,上面摆着酒壶和两只酒杯。
虞先生就坐在对面,穿着大红的袍子,一改往日的清冷,眉目柔和,目光温柔。
这是在做梦吗?宁星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和虞先生一样大红的袍子,连绣的花纹都一样。
宁星阮闭上眼皱着眉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面前仍旧是温和看着他的虞先生。
梦里和虞先生成亲?
他啼笑皆非,以往每次做梦,梦见的都有点过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整整齐齐的和虞先生面对面坐着。
只是……
这房间,看起来和电视剧里成亲的新房一样,仍然是个很不正经的梦。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虞先生,突然大着胆子伸手碰了碰虞先生的指尖,只碰了一下便迅速缩了回来。
是凉的,记忆里,虞先生的手是凉的吗?他有些疑惑。
虞先生端起酒壶,清冽的酒液倒入杯中,醇香的酒气迅速散出来,夹杂着一股特殊的香味儿,宁星阮只闻了闻,便觉得有些上头了,
“喝了,喝完就去休息。”虞先生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宁星阮目光黏在他指尖上,听到他的话收回视线,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下意识的推拒道:“我……我不会喝酒。”
虞先生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后手指轻端起酒杯,柔声哄道:“乖,你受惊了,喝点酒压压惊,不然会生病的。”
檀香萦绕在鼻端,宁星阮迷茫了一瞬,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幅十分恐怖的画面。
无数血淋淋的人头朝他扑过来,在扑到他跟前时瞬间炸开。
红色的袖子遮在面前,替他遮住了那些炸开的人头。
山神庙好像塌了,他……他被人救了出来,那人是虞先生……吗?
他低头,看着蹲在身边的男人,心跳逐渐加快。
不知道是被脑海里的画面吓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想起来了,山神庙崩塌,他从庙里逃出来,他扑到了虞先生怀里,虞先生就是穿着这身大红色的袍子接住了他。
“您怎么会在那里?山神庙那边……”他声音有些哑。
虞先生柔声道:“没事,快喝了酒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有个好结果。”
对,只是在做梦,梦醒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宁星阮觉得记忆里有什么让他很害怕的东西蠢蠢欲出,像噬人的凶兽,一旦冲破枷锁,就会将他吞噬。
他有些害怕,慌忙接过虞先生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液入喉,宁星阮被呛得脸瞬间红了。酒味儿弥漫在口腔里,隐隐压住了另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宁星阮咂摸了两下,也没能从浓重的酒气中品出那股味道来。
酒劲很快上头,头有些晕晕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没了,他身上轻飘飘,有些犯困。
虞先生起身,宁星阮不知怎么回事,慌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虞先生微微俯身靠近。
宁星阮看着眼前漂亮的脸,喉头动了两下,忽然想到了一个借口,他弱弱道:“我、我害怕。”
俨然已经是半醉了。
醉眼半眯,脸蛋酡红,嘴唇水润润,酒气微醺中,他轻轻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不依不饶的拉着虞先生的袖子。
宁星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身体内好像缺了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很难受,四面八方的冷风好像都在朝他身体里钻,好冷啊。
阴冷慢慢顺着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慢慢里爬,沁入皮肤,往皮肉里钻,他打了个哆嗦,刺骨的寒意让他轻轻哼了两声。
手搭在虞先生的手腕上,那种感觉一下子减轻了,好像他缺的东西就在虞先生身上。
醉酒中,他大胆的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虞先生的手上,犹不满足,干脆把发烫的脸颊贴在了虞先生手背上。
很奇怪,他明明是很冷的,贴着虞先生微凉的手,身上的冷意却慢慢退缩了。
“你在干什么?”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
宁星阮微微抬眼,脸仍然贴着他的手背,想小猫一样哼哼唧唧,思索了一下他皱眉道:“冷~”
说着在虞先生手背上蹭了蹭。
一阵低声轻笑,宁星阮被拉着站了起来,他脑袋晕乎乎,脚下软绵绵,自然而然的往前倒,倒在了身前之人的怀里。
扑面的温暖让他大着胆子紧紧抓住了他腰上的带子,凉顺的头发落在脸颊上,顺着脸颊滑入了领口中。
宁星阮松开一只手,伸到脖颈处,轻轻抓住了那绺头发,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嘟囔道:“好香啊,您、您喷香水了吗?”
“没有。你喝醉了。”
“喝醉了?”宁星阮愣愣的抬头,看到眼前竟然有两张虞先生的脸,都……都很好看,可是好吓人啊!
他嘴里呜呜两声,硬要挣扎着从虞先生怀里出来。
可是腰上的手臂太有力,他挣扎不出来。
被揽着腰走到供桌前,红烛已经燃了一半,烛泪堆在烛台上,一层又一层。
摇摇晃晃,宁星阮被捏住下巴转向桌子上的一张纸。
红纸黑字,像蚂蚁一样爬满了整张纸,宁星阮醉眼朦胧,努力地睁大眼睛仔细看,还是只能看到一群群的小蚂蚁。
宁星阮回头看着虞先生,可怜巴巴的求助道:“我看不懂~”
然后他便见虞先生怜悯的看着他:“你生病了,我来给你治病好不好。”
“……什么病?我没有病啊!”宁星阮反驳。
“很重的病,只有呆在我这里,才能好好的。”
虞先生低下头,两人鼻尖之间只剩寸余距离,温凉的气息洒在脸上,宁星阮睫毛微颤,忽然有了困意。
他嘟囔道:“这么严重吗,那怎么办,我、我要去上学的,我还没答辩呢……还要上班,挣钱……”
他额头靠在虞先生肩上,轻轻蹭着,肩上的衣服被他蹭出了褶皱。
“那该怎么办呢?出去之后很危险,许多人都想吃了你呢,怕不怕?”
轻声诱哄,宁星阮却听笑了:“我、我不怕!我要回去,上学,再也不回来了……这里太可怕了呜呜……”
晶莹的泪珠说落就落,他哭的可怜,双眼红红的打着嗝,整个人都软哒哒地靠着男人,腰上的手一松,他身体往下滑,慌忙伸出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他越发哭的伤心了,泪眼朦胧,带着控诉看向男人,撇着嘴满脸委屈。
“你是不是也想吃了我!”他大声道。
男人瞳孔边缘隐隐泛着血红,他啧了一声,捏着宁星阮的下巴,附身轻轻吻去了他的泪珠,从眼尾到脸颊,再到下巴。
小巧的下巴被狠狠咬了一口,宁星阮痛得又撇了撇嘴。
“我就是要吃了你,这么香,跑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怎么样,如果你愿意让我吃,我会好好给你治病的。”
宁星阮呜呜了两声,抽泣着低下头,混沌的脑袋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勾着男人脖子的手臂突然用力,他晃晃悠悠站直,垫着脚伸长脖子,似乎是要说悄悄话。
然而醉鬼使不上力,只勉强贴住了男人的肩颈,身体摇摇晃晃,他的脸便贴着男人的侧颈蹭了几下。
“虞先生,不要吃我好不好,我……我会画画,会挣钱,会跳舞。我、我还会唱歌,不要吃我……”他吸吸鼻子,听不见虞先生的回答,他越发的伤心害怕,最后颤颤悠悠的把一只手伸到男人嘴边。
“那,就、就吃一小口好不好呀?”
他哽咽着,眨眨眼睛,泪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可怜极了。
大红的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细嫩的小臂,横在嘴边,看起来十分美味。
男人深深的看着眼巴巴求情的青年,毫不客气的咬了下去。
“呜……”宁星阮缩着脖子,头埋在虞先生的肩颈处,胡乱咬住了他肩上的衣服,做好被咬下一口肉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柔软冰凉的唇贴在手臂内侧,小臂被牙齿轻轻咬着一小块肉,细细研磨,从手腕到手肘,一条泛红的齿痕蔓延开来。
愣愣的看着虞先生,宁星阮糊涂了,难道自己的肉不好吃?
还要一口一口的试试。
“先做个记号,留着慢慢吃。”虞先生漫不经心的捏着他的手臂轻轻摩挲。
宁星阮心里一喜,软软道:“可不可以以后也不吃了?”